“秦烈,河道对面…是不是有座挺高的山?”
秦烈有些不解她怎么突然问这个,不过还是点头道:“嗯,是有座山,挺陡的。怎么了?”
江苡菲蹙着眉假装回忆,“以前…我好像去过那边捡柴、挖野菜呢,留意过那座山。”
“看着像是黄土和泥岩一层层叠起来的,这种层状结构,土又松,一下雨,水都渗进去泡着……”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秦烈,眼神里带着忧虑,“这种天连着下三天大雨,我真怕它撑不住。”
秦烈心头猛地一凛,他是侦察兵出身,对地形地质的敏感度远超常人。
媳妇儿这么一提,他瞬间就抓住了关键。
松软易吸水膨胀的黄土泥岩层、持续强降雨、陡峭的斜坡…这简直就是山体滑坡的完美温床!
“你是担心…滑坡?”秦烈沉声问,脸色凝重起来。
江苡菲见他一点就透,暗暗松了口气,连忙点头,“嗯,我就是瞎担心,总觉得那山看着不稳当。”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道理秦烈再明白不过。
真要是山体滑坡,河滩上的人首当其冲,后果不堪设想。
他郑重点头:“放心,我心里有数了。会盯紧的。” 说罢,他紧了紧肩上的工具,走出家门。
与此同时,谢家堂屋里却爆发着激烈的争吵,气氛压抑得如同外面的天色。
谢思甜从早上起就如同疯子一般,死死拦着父亲谢北方,不让他去带队抗洪,甚至要他装病。
“爸,你不能去,让副队长去。” 她声音尖锐,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谢北方脸色铁青,“胡闹,我是大队长,装病?亏你想得出来,这是渎职,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他甩开女儿的手,态度坚决。
眼看说服不了父亲,谢思甜立刻调转矛头对准三个哥哥,歇斯底里地要求他们都不准去。
谢大嫂和谢三嫂面面相觑,觉得小姑子简直不可理喻。
谢大嫂忍不住开口:“小妹,这…这不太合适吧?家里四个大老爷们,就爸一个人去?别人家怎么看咱们谢家?”
“怎么看?”谢思甜猛地转身,眼睛通红的地望着她们,吼道,“大嫂,三嫂,你们是想看着我大哥三哥去送死吗?”
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前世那地狱般的画面,大哥拖着血肉模糊的断腿哀嚎。
二哥三哥被巨石碾得不成人形……那场景如同烙印,灼烧着她的灵魂。
谢大嫂和谢三嫂被她这么一吼,一时噤声。
谢国庆和谢守林在妹妹的哭求和母亲的眼神示意下,最终选择了退缩,闷头蹲在墙角。
唯有谢二嫂站了出来,她拉着谢东升的手,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东升,你得去!”
“大队长家四个男人,要是只去爸一个,这像话吗?装病躲着,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谢东升拍拍她的手,对谢思甜道:“小妹,你嫂子说得对。这不是为哪一个人,是为了咱整个大队的口粮。”
“堤坝要是垮了,地里的庄稼全完了,下半年大家喝西北风去?”
“二哥,危险,真的很危险,我是你亲妹妹,我能害你吗?” 谢思甜尖叫着,张开双臂死死堵住堂屋大门。
谢二嫂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步质问:“谢思甜,你口口声声说有危险,那你倒是说清楚,到底是什么危险?”
“在哪里?什么时候?光凭你一句话,就想让东升当缩头乌龟,以后在村里抬不起头做人吗?”
谢思甜语塞。她无法解释,难道说她是从地狱爬回来的,亲眼见过他们的惨死?
“我…我说有就是有,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 她烦躁地跺脚。
谢母心疼女儿,立刻帮腔:“东升,听你妹的,她还能害你不成?别去了。”
“妈,金花说得对。” 谢东升看着妻子眼中对自己的信任和支持,再看看妹妹近乎偏执的阻拦,心一横,“这河堤,我必须去守。”
他不再犹豫,趁谢思甜不备,从后门大步离开,冲向雨中。
“二哥。” 谢思甜的哭喊被雨声淹没。她猛地扭头,眼睛瞪着谢二嫂。
恨恨道:“都是你!要是我二哥有个三长两短,都是你害的!”
说完,捂着脸哭着冲回了自己房间。谢母狠狠瞪了二儿媳一眼,赶紧追进去安慰。
苏春妮这两日不用下地,在家躲清闲,心情格外舒畅。
听着外面哗哗的雨声,她嗑着瓜子,对婆婆刘婆子说:“妈,还是咱红军有福气,这节骨眼上在城里上班。”
“不然啊,肯定也得被拉去堵那破河堤,那河水看着就吓人,谁知道会不会把人卷走?”
刘婆子深以为然,拍着大腿:“可不是嘛,还是我儿子命好,这鬼天气,那河滩上多悬乎啊,一个浪头打过来,命就没了。”
她想起之前看到秦烈出门,幸灾乐祸地压低声音:“哎,你说,要是秦烈那小子…这回要是折在河滩上,得有多少抚恤金呐?”
苏春妮面无表情的道:“抚恤金肯定是不少,不过他要是没了,我看江苡菲那贱人还怎么横?”
于此同时,江苡菲在家陪着两个孩子折纸船,心里却似压了块石头,不时看一眼手上的表。
指针刚过四点,离她记忆中那场灾难,还有近两个小时。
秦母看出儿媳的心神不宁,倒了碗水递过去,强笑着安慰,“苡菲,别太担心,秦烈他…他机灵着呢,肯定没事的。”
“嗯,我知道,妈。” 江苡菲接过碗,努力扯出一个笑容。
她相信秦烈的能力和自己的提醒,但未知的变数仍让她心悬在半空。
匆匆吃过晚饭,时间逼近五点半。突然……
“轰隆隆!”
一声巨响由远及近,连窗户纸都嗡嗡作响,桌上的粗瓷碗里,半碗水无风自动,晃出一圈圈细密的纹。
“哎哟我的娘。” 秦父手里的旱烟杆差点掉了,“这…这是什么响动?打雷也没这么吓人啊。”
“地…地动了?” 秦母脸色煞白,一把抓住了旁边秦知秋的手。
江苡菲猛地站起身,脸色剧变,她冲到窗边朝外面望了一眼,又看了一下时间,五点三十五分。
不对,怎么会提前了将近一个小时?心里有些发慌。
“爸妈,知秋,你们待着,我出去看看。” 她声音发紧,顾不上多解释,拉开门就冲了出去。
秦父秦母和秦知秋也慌忙跟上。
雨不知何时停了。
村口已经聚集了许多被巨响惊动的村民,人人脸上都带着担忧。
江苡菲挤到前面,抬眼望去…只见河道方向,漫天翻滚的黄色尘土正冲天而起。
“天啊,山塌了。”
“我的男人还在河滩上啊。”
“儿啊,我的儿啊……”
确认了巨响的来源,人群中瞬间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不少妇人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
谢家的女人们也挤到了村口。
谢思甜看着那和前世噩梦重叠的景象,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泪水似断线的珠子。
她猛地扭头,死死抓住旁边谢二嫂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你看,你看啊,我说了有危险,我说了二哥不能去,都是你,是你害死了我二哥,是你……”
谢二嫂被她抓得生疼,又急又怒,猛地甩开她的手,厉声反驳,“谢思甜,你疯了吗?”
“现在情况都还不清楚,你就咒你二哥死,你安的什么心?”
周围的哭喊声太大,她们的争执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谢大嫂和谢三嫂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庆幸,幸好自家男人没去。
江苡菲紧紧搀扶着几乎站不稳的秦母,感受到她身体的剧烈颤抖。
秦母望着那遮天蔽日的烟尘,眼泪簌簌落下,声音破碎,“苡菲…秦烈…秦烈他…”
“妈。” 江苡菲用力握住婆婆冰冷的手,声音异常坚定。
“别怕,秦烈他一定没事,他会平安回来的,你要相信他,也要相信我。”
不远处的苏春妮听到这话,嗤笑一声,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小声嘟囔:“呸,装什么装,那么大的山都塌了,人还能活?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