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塘关外,死一般的寂静。
海风依旧吹拂,浪花拍打着岸边,但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东海龙王敖广,还是乾元山太乙真人,亦或是刚刚经历丧子之痛又目睹奇迹的李靖,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在原地。
他们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个突然出现的青衫少年,以及他身边完好无损、甚至气息似乎更胜从前的哪吒身上。
血肉重生,白骨再续!
这已非寻常仙家手段,这是逆转生死,颠覆轮回的无上神通!便是大罗金仙,也未必能有此等手段!
“你……你究竟是何人?!”太乙真人最先反应过来,声音中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手中的拂尘无风自动,显示出内心的极度不平静。他千算万算,算准了哪吒的命劫,算准了东海龙王的反应,甚至算准了自己出场的最佳时机,唯独没有算到,会半路杀出这样一个完全无法估量的存在!
敖广也是龙目圆睁,巨大的龙首微微低下,带着惊疑和审视。他能感受到眼前这青衫少年身上那股渊深似海、却又引而不发的恐怖气息,这气息让他这统御东海数千年的老龙王,都感到了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
陈小刀却没有立刻回答太乙真人的话,而是先低头,看着一脸茫然,正不停捏着自己胳膊和脸蛋,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的哪吒。
“感觉如何?”陈小刀的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
哪吒抬起头,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震惊,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悸动:“我……我没死?我的身体……好像比以前更……更结实了?” 他挥了挥拳头,带起一阵细微的音爆声,这力量,似乎比他自戕前还要强上几分!
“死过一次,破而后立,有点长进也是应该的。”陈小刀笑了笑,随即笑容微敛,看着哪吒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不过,你要记住,性命不是你用来赌气或者偿还什么恩情的工具。你的命,很珍贵,不要动不动就拿来还这个还那个。骨血受之父母是恩,但生命的意义,在于向前走,而不是纠结于还不清的东西。”
这番话,如同洪钟大吕,敲在哪吒的心头。他年纪虽小,但灵珠转世,天生灵慧,之前只是被太乙真人灌输的“因果”、“劫数”以及李靖的责骂逼得走了极端。此刻被陈小刀点醒,再回想自己刚才挥剑自戕的举动,不禁一阵后怕,又有一丝明悟。
“嗯!”他重重点头,看向陈小刀的目光里,已经带上了浓浓的依赖和信任。
这时,被晾在一旁的太乙真人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他强压下心中的惊骇,再次开口,语气加重了几分:“阁下!贫道乃玉虚宫元始天尊座下,乾元山太乙真人!此子哪吒乃贫道徒儿,更是天命注定的伐纣先锋,关乎封神大业!阁下如此插手,逆转生死,扰乱天机,可知后果?!”
他搬出了元始天尊和封神大业,试图以势压人。
陈小刀这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太乙真人,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本心:“太乙真人?元始天尊的门下?好大的名头。”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漠然:“你说哪吒是你徒儿?那我问你,既然是你徒儿,你明知他与敖丙有此一劫,为何不提前阻止?为何非要等他闯下杀身大祸,在你口中‘罪孽深重’之时,才姗姗来迟?”
“你!”太乙真人一时语塞。
陈小刀不给他辩解的机会,继续道:“你说是他师尊,在他被逼自戕,魂魄将散之时,你想的不是立刻施救,而是等他死透了,再说什么用莲花化身助他重生?太乙真人,你这师尊,当得可真是别具一格啊。”
字字诛心!
太乙真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陈小刀的话,将他内心深处那点算计赤裸裸地揭露了出来。他确实需要哪吒经历死劫,才能让这灵珠子彻底与凡俗肉身了断因果,死心塌地成为阐教的神将。这本是师尊元始天尊定下的策略,但此刻被当众揭穿,还是让他颜面尽失。
“放肆!”太乙真人恼羞成怒,“天机莫测,劫数乃定,岂是你能妄加揣测!哪吒命中该有此劫,此乃磨砺!贫道正是要借此磨去他的顽劣本性,方可成就正果!你如此作为,乃是逆天而行!”
“逆天?”陈小刀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天若有意,为何不亲自来与我说?轮得到你在这里代表天道?”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太乙真人和敖广,语气骤然变冷:“再者,你说哪吒杀了敖丙,需要偿命。那我且问你,敖丙身为龙族太子,纵容手下肆虐沿海,欺压百姓之时,天道何在?他今日主动挑衅,欲致哪吒于死地,天道又何在?”
“这……”敖广一时语塞,龙族在东海确实不算多么安分守己。
陈小刀不再理会他们,转而看向哪吒:“哪吒,你杀了敖丙,虽有因果,但事出有因。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第一,我送你入轮回,洗去此生记忆,来世做个平凡人,安稳一生。”
哪吒立刻摇头,小脸上满是倔强:“我不要!我要留着记忆!我还要……还要保护陈塘关!” 他说着,偷偷看了一眼脸色复杂的李靖。
陈小刀点点头:“第二,跟着我。我会传你真正的神通大道,不受所谓天命束缚。但你需记住,力量越大,责任越大。从今往后,你的枪尖,要对准该杀之人,要保护该护之民。你可能做到?”
哪吒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陈小刀“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弟子哪吒,拜见师尊!弟子一定谨遵师命,用您教的本事,行侠仗义!”
这一声“师尊”,叫得清脆响亮,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太乙真人心上!
太乙真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哪吒:“你……你这逆徒!竟敢另投他师!”
陈小刀淡淡瞥了他一眼:“太乙,哪吒方才已削骨还父,削肉还母,自尽而亡。他与你的师徒缘分,与李靖的父子情分,都已了断。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我陈小刀以无上神通重塑肉身、再聚魂魄的新生之灵。他,早已不是你的徒弟了。”
这话说得霸道无比,却又让人无法反驳。从因果层面讲,那个太乙真人的徒弟哪吒,确实已经死了。
“好!好!好!”太乙真人怒极反笑,知道今日事已不可为,有这神秘强者在,他根本带不走哪吒。他狠狠瞪了陈小刀和哪吒一眼,又看了看敖广和李靖,拂袖道:“此事,贫道定会禀明师尊,由他老人家圣裁!尔等好自为之!”
说罢,架起遁光,狼狈不堪地朝着昆仑山方向而去。他知道,哪吒这颗重要的棋子,已经彻底脱离了掌控。封神大业,出现了第一个,也是极其致命的变数!
敖广见太乙真人都走了,又看了看深不可测的陈小刀和气息明显更强的哪吒,心知今日讨不到好处,只得冷哼一声:“李靖!此事没完!我们龙宫绝不会善罢甘休!” 摆下一句场面话,也卷起敖丙的尸身,沉入东海之中。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
李靖看着跪在陈小刀面前的哪吒,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儿子死而复生,他自然是狂喜的。但儿子转眼就拜了他人为师,而且似乎与阐教、与天命彻底走向了对立面,这又让他感到无比的惶恐和迷茫。
陈小刀扶起哪吒,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海滩和惊魂未定的陈塘关百姓,最后对李靖说道:“李总兵,今日之事已了。哪吒我便带走了。你好自为之,这陈塘关,乃至这天下,很快就要迎来真正的巨变了。”
说完,不待李靖回应,便对申公豹和哪吒道:“我们走。”
三道流光冲天而起,消失在云端。
李靖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他知道,从今天起,他,陈塘关,乃至整个天下的命运,都将因那个神秘青衫少年的出现,而彻底改变。
而此刻,远在昆仑山玉虚宫内,听完太乙真人带着惊惶与屈辱的汇报,元始天尊缓缓睁开了双眼,圣人之眸中,第一次露出了凝重之色。
“变数,终于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