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李承风的反问,周文海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用这个动作掩饰了自己片刻的失神。
他活了七十多年,跟在林家老爷子身边见识过无数大风大浪,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像李承风这样,能让他在谈话中感到压力的年轻人了。
“李先生问到点子上了。”周文海放下茶杯,语气恢复了平静,“大小姐来江城,是老爷子亲自安排的。”
他没有直接回答为什么,而是抛出了“老爷子”这尊大佛,无形中又将谈话的层级拉高了一层。
李承风心中了然,这是在告诉自己,林溪来江城这件事,背后是林家最高层级的意志,不是他这个外人可以随意打探的。
他也不再追问,只是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静待下文。
周文海看着他这副沉稳的模样,心中愈发觉得此子不简单。他继续说道:“老爷子的意思是,温室里长不出参天大树。京城那个圈子,水太深,人情太复杂,大小姐从小在里面长大,见到的都是被修饰过的世界。让她来江城,就是想让她跳出那个圈子,看看真实的人间百态,接一接地气。”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李承风却一个字都不信。
顶级豪门培养继承人,怎么可能用这种“放养”的方式?让千金大小姐自己跑到千里之外的江城“体验生活”?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这背后,一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但他没有点破,只是顺着周文海的话,点头道:“林老先生高瞻远瞩,用心良苦,晚辈佩服。”
周文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但李承风的脸上,只有恰到好处的恭敬和认同。
“所以……”周文海拖长了音调,终于图穷匕见,“老爷子也希望,大小姐在江城能交到一些真正的朋友,而不是那些看中林家背景的趋炎附势之徒。李先生的千金,李念小姐,我们调查过,家世清白,品性纯良,是个不错的孩子。”
李承风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我们调查过。”
这轻飘飘的五个字,却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林家的手,果然已经伸得这么长了。他们不仅知道自己,甚至连女儿李念的品性都摸得一清二楚。自己就像一个透明人,所有的秘密,在对方面前都无所遁形。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但他脸上依旧不动声色,甚至还露出了几分感激的笑容:“能得林老先生看重,是小女的荣幸。她能和林小姐成为朋友,我也替她高兴。”
他知道,这个时候,任何的惊慌或者不满,都会被对方捕捉到,并被解读为心虚。他必须表现得坦坦荡荡,仿佛自己的一切都经得起调查。
周文海满意地点了点头,似乎对李承风的反应很满意。
“李先生是个聪明人,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周文海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老爷子对李先生你,也很感兴趣。”
李承风的心跳再次加速。他知道,这才是今天这场茶局的终极目的。
“承天资本在江城异军突起,短短时间内,就吞并了秦家大半的产业,手段凌厉,布局深远。尤其是‘新源科技’这个项目,眼光之毒辣,格局之宏大,连老爷子都赞不绝口。”周文海盯着李承风,一字一句地说道,“老爷子想知道,李先生的志向,是否只在江城这座小庙里?”
这个问题,如同一道惊雷,在李承风的脑海中炸响。
这是一个致命的陷阱,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回答“是”,那么他在林家眼中,就只是一个地方性的枭雄,虽然有能力,但格局有限,可以利用,但不足以重视。
回答“不是”,那么他的野心就暴露无遗,可能会被林家视为潜在的威胁,从而提前打压,甚至抹杀。
李承风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他知道,自己的答案,将直接决定林家对自己的态度,也决定了他未来棋局的走向。
他沉默了足足半分钟,茶室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周文海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老眼里,精光闪烁。
终于,李承风抬起头,脸上没有了之前的谦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自信。
“周老先生,我想先问您一个问题。”他开口道。
“请讲。”
“雄鹰搏击长空,是为了巢穴里嗷嗷待哺的雏鸟;猛虎啸傲山林,是为了守护身后的妻儿。您说,它们的志向,究竟是在那一方巢穴,那一座山林,还是在那更广阔的天地?”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了一个比喻。
周文海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他听懂了。李承风的意思是,他的所有征伐和扩张,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他的野心,是包裹在温情外衣之下的。
这个回答,太高明了。
它既没有直接暴露自己的野心,避免了被视为威胁;又暗示了自己拥有走向更广阔天地的能力和动力,展现了自身的价值。更重要的是,它将自己的所有行为,都赋予了一个“保护家人”的、无可指摘的动机。
周文海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李承风,眼神复杂。
许久之后,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李承风。
“今天这杯茶,没有白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李先生,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更有趣。你的答案,我会原封不动地转告给老爷子。”
李承风知道,自己赌对了。他成功地在这盘看不见的棋局中,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有利的位置。
他不是棋子,也不是棋手。
从今天起,他将是这盘棋局中,最大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