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马车中的崔锦尚仍在捧腹大笑,一边笑一边念叨着:“方寸囚灵府,观天作九州。嗤吾三寸目,不测海深流。好好好,好一首《井蛙》,太傅之女果真文采斐然呢!”
这顾翎倒也是个愿赌服输言出必行的女子,第三日一早便将这首诗挂在了晋安城墙上,还署上了自己大名。池月暗觉好笑,竟也不知不觉跟着念起来。
方嬷嬷面色阴沉地走过来,咳了两声道:“大小姐,夫人差老奴来看看您,您可是身体有何不适?”
池月强忍住笑,面色正经地敲了敲车壁,崔锦尚会意,赶忙收敛笑意端坐起身道:“嬷嬷请告知母亲,我无碍。”
方嬷嬷一头雾水,只得在心中悄悄揣测:“这大小姐如今越来越跳脱了,改日定要好好问问琥珀。”
待嬷嬷走开,崔锦尚嘟囔着,“母亲也真是,上香也非得带上我,前日辛苦了一整日,今儿也不让我睡个安生觉!”
“我听闻承恩观中宛白道长的讲经会可不好约,夫人巴巴等了两月才排上。”
“阿月也信这个?”
池月正想摇头,“不信”二字也险些脱口而出,她忽地有几分犹豫,若说不信,可她一个已经死去的异世之魂怎会出现在这里?
见她不答话,崔锦尚尤为惊讶,她撩起帘子好奇道:“阿月,你真信?”
粉白色的蝴蝶翩翩落在马鞍之上,它轻盈的翅膀微微颤动,让池月恍然想起那个“庄周梦蝶”的典故来。
她向蝴蝶吹了一口气,笑意绵长,“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崔锦尚如堕五里雾中,她恍惚觉得阿月似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早晚会同那蝶儿般飞离她。
眉峰山位于晋安城东侧,连绵不断,承恩观则建在其最高峰的半山腰上,马车无法直接抵达,众人只得在第一重山门处下了车步行前往。
好在第二三重山门并不远,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最后一重门,门两侧立青龙白虎石雕,门额悬着帝王亲题牌匾,“承恩观”三个大字格外苍劲有力。
观内屋顶皆用青黑色琉璃瓦配鎏金鸱吻,檐角悬挂惊鸟铃,风过时如仙乐。梁柱施朱红底漆,绘“飞天捧芝”与“云鹤八卦”等图案,斗拱间贴着金箔,光芒耀眼。此观依山而建,修竹环抱,观内多石壁飞泉,与山势浑然一体。
从门口远远望去,有一棵巨大无比的银杏树矗立在观中,枝叶嫩绿,如一块从天而降的硕大翡翠直插在大地之上,让人心生敬畏。
刚踏入观门,便有一身着青色法衣的小道姑上前迎道:“这位女施主可是崔夫人?”
甄玉兰点头应是。
小道姑面露微笑,声音和缓:“宛白道长今日有些急事,这讲经会可能会稍迟一些,几位女施主不妨去观内的云房稍作歇息,用些斋点。”
“谨听道人安排。”
在云房一连等了两个时辰,仍不见有道姑前来通禀,这讲经会也不知何时开启。甄玉兰看了看天色,神色顿显不安道:“眼看已到未时,今日怕是来不及回府了!方嬷嬷你赶紧差人回去通报老爷,说我们明日再回。”
“是,夫人。”方嬷嬷躬身应下,急忙往外走去。
“母亲,这宛白道长架子真不小,将我们晾在这边几个时辰不闻不问……”崔锦尚无聊地捏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小口,埋怨道。
甄玉兰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小祖宗,道门清修之地岂容你胡说八道!这宛白道长是太妃娘娘的座上宾,晋安城中任谁都得给她几分薄面!”
崔锦尚扒开她的手,“母亲,你这般紧张作甚,道长仙风道骨,莫非还会来听我们墙角不成?”
甄玉兰指尖轻戳着锦尚眉心,“你就让我不省心吧!”
这时先前那名小道姑匆匆赶来,她面露歉意道:“实在是不好意思,近日观中杂事繁忙,若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无妨无妨,就是不知宛白道长……”甄玉兰小心地问。
小道姑大喘一口气接着道:“贫道这番来便是请各位女施主随我去往讲经堂。”
讲经堂内,一缕缕青烟自鎏金香炉中盘旋而起,氤氲在雕花梁栋之间。老君画像高悬正中,画中圣人须发皆白,慈目微垂,俯瞰着堂下众生,众道姑则凝神闭目依序盘坐于蒲团之上。
甄玉兰一行人蹑足而入,慌忙寻了堂中角落的几个位置。宛白道长身着紫霞帔,头戴莲花冠,手执白玉拂尘缓步登坛,向老君像虔诚行了三礼后,肃然开讲。那声音不疾不徐,恰似观前那眼千年不涸的灵泉,清清冷冷地漫过众人的心头。
“今日为诸道友讲《黄庭内景经》。此经乃南岳魏夫人感降仙真所授,专言身中诸神、存思炼炁之法……”
池月与崔锦尚在一阵阵助眠的经文声中昏昏欲睡,可迫于堂中形势,二人只得咬牙坚持,也不知忍了多少个来回,终于听见宛白道长开口说道:“《黄庭》之道,贵在‘常清常静’,诸君每日晨昏诵经三过,存想五脏光华,积久自成真人。切记‘仙人道士非有神,积精累气乃成真’!”
紧接着击磬九声,众人俯首拜谢纷纷散去。
日轮西沉,将云絮染成烬余的绯红,甄玉兰刚踏出讲经堂,那位小道姑再次迎上来,“几位女施主,请随贫道前往后院,今夜便只能委屈各位歇于观中。”
“道人这是哪里的话,能宿于这隐逸玄妙之地,是妾身乃至家人之福。”
将众人送至厢房门口,小道姑又温和叮嘱道:“夜间膳食晚些时候会送到诸位房中,望能合女施主之口。贫道宿于左边第三间房,若有事尽管来寻我便是。”
“多谢道人。”众人躬身回应。
推开房门,房间摆设极为简单古朴,只有一床一桌两椅以及简单的梳洗用品,池月绕到后窗前,用了半天劲儿也没能将窗户推开。崔锦尚见状,也搭上手来,在二人不服输的韧劲儿下终于将这窗户打开,可就在这一瞬间,两人不约而同地僵在原地。
大约十丈外正是那棵巨大的银杏树,底部盘根错节,而它的不远处立着一口枯井,井口布满青苔,两三只破木桶孤零零的倒在一旁,看着颇有几分凄凉之感。
“这后面竟还有一个荒废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