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宣端坐在书案前,目光深沉地凝视着眼前跳动的烛火,心绪不宁。
莫限已许久未在他脸上见过这样的神色,面露焦急道:“主子,到底出了何事?您可别吓唬属下了。”
沉默半晌,在莫限耐不住性子再次开口询问前,他忽然出了声:“最近闵商之可有何异动?”
“这人倒是盯上十日了,可他每日除了去钦天监上工,便是去藏书阁寻古籍,”其余时间全在家中看书。书一翻开,少则半日,多则一日一夜,比比划划,茶饭不思,也难怪他三十有余,依旧孤家寡人。咱们派去盯他的人都快扛不住了,实在太过无趣!”
陆宣冷笑一声,“在这期间他可与其他可疑之人接触?”
“闵大人生性孤僻,除了钦天监的同僚能与他聊上几句,无关之人他一概不理。”
“那藏书阁呢?”
“藏书阁那个地方进出的文人雅士虽多,但并未发现有人同他接触。他府中的下人更是单一,厨娘一个,马车夫一个,随行小童一个,都同他一个样,不爱交际,属下甚至怀疑他们是哑巴!”
“如此说来,最可疑的应当是藏书阁了。”
“主子,您在怀疑什么?”
陆宣没有直接回答,“他一般何时去?”
莫限想了想,后摇头答道:“没有固定时辰。”
“不论如何,明日我们先会会他去!”
朝盛帝极为惜才,特设藏书阁于国子监下,是对外开放的自由借还书册的机构,无论何种身份,以户籍登记便可随意借读阁中藏书。
藏书阁内典籍浩如烟海,自先秦诸子至前朝实录,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无所不包。每日辰时开门,戌时闭阁,期间常有学子埋首苦读,书页翻动之声不绝于耳。
陆宣换上青衫布衣,携莫限悄然入内。
晋安城中见过他的文人雅士不在少数,可此刻他们皆沉浸书海,倒是让他顺利穿行于书架之间,未引起丝毫注意。
二人直接上了第五层,此层的藏书皆是天文地理占卜之说,感兴趣的人不算多,零星散落在各个角落。
莫限环顾四周,困惑地低声道:“主子,属下分明见他进来了。”
微微凉风自雕花窗棂间拂入,正巧将不远处的布帘掀起一角。
陆宣目光微凝,抬步朝那布帘走去,指尖轻挑,帘后竟是一条狭窄长廊。
他脚下步伐加快,不消片刻便见长廊尽头有扇半开的木门,门缝透出微弱烛光。
敛声屏息近前,忽闻内室传来清朗之声,语调不疾不徐,却似早已洞悉门外动静,“陆大人,寻我何事?”
陆宣推门而入,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他禁不住拂袖在鼻尖扇了扇。而闵商之则掌着灯,站于一排书架前,侧身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并无一丝不适。
“闵大人好奇怪的雅兴,这乌漆嘛黑之境可有什么特别之意?”
闵商之轻笑一声,“陆大人不知,撰写观星之术的秘籍往往采用特殊兽皮所制,书写涂画的墨渍亦非同寻常,见不得光。”
“倒是陆某狭隘了。”
“术业有专攻,你不知亦属正常。”
“这便是陆某今日前来的目的。”陆宣笑着看他。
“哦?殊不知陆大人还有这方面的爱好,你有何不解之处尽管言明,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说着走上几步,将灯盏置于案上,又抬手做了一个请势。
陆宣轻轻落座,目光扫过案上摊开的星图,“陆某知闵大人于星象学一道造诣深厚,素以推演晴雨变化与江河汛情侍君,未尝有差。”
“陆大人谬赞,星象之学瞬息万变,商之乃一介凡夫,焉能全然笃定?不过是仰赖天恩眷顾罢了。”
“然当日闵大人于朝堂之上,言辞凿凿,陆某原以为大人已有万全之策。”
“占卜吉凶虽属星象之学一支,实含极大之偶然,商之不敢妄断,然亦万死不敢不奏。”
几番回合下来,陆宣眸色渐暗,心下暗忖此人果然圆滑至极,言辞间滴水不漏,迂回试探全然无用,对方见招拆招,言语真挚,实则皆是屁话。
陆宣抬手轻抚案上星图,指尖停驻于天市垣下,忽轻叹道:“星分野次,宿列紫微,闵大人以为此象主何吉凶?”
闵商之凝视星图良久,“天市垣主财禄,然近日彗星犯垣,恐有贪渎之象,宜察吏治。”
“若紫微偏移,又当如何?”
“紫微乃帝星所在,纵有云翳遮掩,亦不改其尊,唯需静待清明。”
二人目光相接,室内烛火忽明忽暗,似有风自缝隙潜入,卷起一纸残笺。
陆宣恍然大悟,“前日陆某偶闻一语,今日趁此机会,便厚颜再请闵大人解读一二。”
“请说。”
“月晕于翼轸,不过三旬,江海溢。”陆宣的目光似有灼人之感。
闵商之的眼皮几不可见地跳了跳,沉默一瞬后答道:“何人所言,危言耸听。”
“不妨同闵大人直说,此乃陆某梦中老翁所言,闻之顿生疑惑,遂夜不安生。”
“梦中之语,虚妄无凭,陆大人何必当真。”闵商之语气淡然。
“话如是说,可...”
不等陆宣说完,闵商之猛地站起身,“实在抱歉,商之今日还有其他要事,不可多留了,陆大人对星象之说感兴趣,不妨翻阅一下此间书籍,若有不明之处,可寻他时再同我探讨一二。”
他说罢径直推门而出,莫限赶忙侧身让开,而陆宣端坐不动,缓缓开口,“淮江之下,乃桃源也...”
闵商之脚步一顿,闭眼微微吐出一口气,继而大步跨出长廊。
“主子,你就让他这么走了?可有问出些有用的线索?”
陆宣面色凝重,“已经够了。”
“果真如阿月姑娘所述,淮江汛期一月后到来?
“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那怎么办?我们的时间不够了!”
陆宣长长叹了一口气,“莫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主子请讲。”
“倘若存在将太子彻底击溃之机,然需以数万百姓流离失所为价,你是否愿意?”
莫限毫不犹豫,“不愿。”
“为何?”
“因为他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