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巡逻兵士“护送”至附近衙署的路上,林清辞心中已转过数个念头。直接亮出江左盟的身份绝不可行,那无异于自投罗网。她必须尽快脱身,将锦绣坊的消息传回据点。
衙署内灯火通明,值夜的官吏睡眼惺忪,对这等“流匪劫杀”案件并不十分上心,尤其事主还是个语焉不详的“民女”。例行公事地记录了口供,又等了半晌,派去锦绣坊查探的兵士回报,确认了命案,但凶徒早已不知所踪。
“姑娘,案情我等已记录在案,自会追查。眼下夜深,你可有去处?”那官吏打了个哈欠,显然想尽快了结此事。
林清辞适时地露出惊魂未定又无家可归的凄惶模样,低声道:“多谢大人。民女……民女在城南有一远房表亲,可否容民女前去投奔?”
官吏挥挥手,巴不得她赶紧走:“既如此,你自去吧。若有线索,再来禀报。”
林清辞千恩万谢地退出衙署,一离开兵士视线,立刻闪入一条暗巷,迅速辨明方向,朝着与老焦约定的备用撤离点疾行。她必须赶在天亮前,将消息送到。
夜色是她最好的掩护。她绕开主干道,专挑僻静小巷,身形如鬼魅,速度却丝毫不减。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锦绣坊内的惨状,以及那些杀手的话语、身手。训练有素,目标明确,对江左盟抱有敌意……会是谁的人?誉王?太子?还是……谢玉?联想到兰园之事,谢玉的嫌疑似乎最大。
终于,在约定撤离点——一座废弃土地庙的香案下,她找到了老焦留下的暗号,指示她前往另一处更隐蔽的安全屋。
当她敲开安全屋的门时,开门的正是面色焦灼的老焦。看到她安然返回,老焦明显松了口气,但看到她略显狼狈的模样,心又提了起来。
“怎么回事?锦绣坊那边……”
林清辞闪身进屋,迅速关好门,压低声音,将今晚所见所闻,除了自己动用暗器和刻意引来官兵的细节稍作修饰外,尽数告知,尤其强调了杀手的身手、对话内容以及那批被劫走的物资。
老焦听着,脸色越来越沉,拳头不自觉握紧,眼中怒火与凝重交织。
“全死了……方掌柜他们……”他声音沙哑,带着痛惜,“那批物资……是宗主急需的一批药材和打造特殊器械的材料……”
果然是梅长苏所需之物!林清辞心中暗道。对方选择在这个时机动手,是巧合?还是知道了什么?
“那些杀手,听口音像是本地人,但行事作风,绝非普通江湖匪类。”林清辞补充道,“他们似乎很清楚那批物资的重要性,目标明确就是截杀和抢夺。”
老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做得很好,蔺清。这次多亏了你,否则我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看向林清辞的目光,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真正的认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立刻将消息传回给宗主。你今晚辛苦了,先在此处休息,天亮后我们再转移。”
林清辞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她知道,经此一事,自己算是初步通过了考验,在老焦心中有了不一样的分量。
她在安全屋简陋的床铺上合衣躺下,却毫无睡意。脑海中反复推敲着今晚的每一个细节。那些杀手……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们的配合确实默契,身手也利落,但……似乎少了几分真正顶尖死士那种视死如归的狠厉,倒更像是一群执行特定任务的……专业打手?
而且,他们最后放弃追击得太干脆了。虽然不愿与官兵冲突是原因之一,但若是真正核心的任务,未必不会冒险灭口。
除非……他们的首要任务,并非杀她灭口,而是确保那批物资被顺利劫走,并且……将锦绣坊被血洗的消息,以及可能有“目击者”幸存的消息,以一种看似意外的方式,传递出去?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脑海——嫁祸!
对方真正的目的,或许不仅仅是劫掠物资,更是想将这笔血债,嫁祸给某个特定的对象,从而挑起江左盟与另一方势力的争斗!而自己这个“意外”的目击者,恰好成了他们嫁祸计划中,一个看似偶然、实则可能被精心算计的环节?
会是谁?想嫁祸给谁?誉王嫁祸太子?或者太子嫁祸誉王?还是……“窃运阁”在幕后操纵,意图加剧混乱?
想到“窃运阁”,她又回忆起在锦绣坊后院感受到的那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能量残留。当时情况危急未曾细想,如今回想,那感觉与之前在老吴后门和柴房暗格处感受到的,同出一源!
难道……那些杀手与“窃运阁”有关?是他们驱使或利用了某方势力的人手?
思绪纷乱如麻。她知道,自己的猜测缺乏实证,但直觉告诉她,真相远比表面看起来更加复杂。
第二天天色微亮,老焦便带着林清辞再次转移。这一次,他们来到了一处位于平民区更深处的院落,看起来与周围民居毫无二致,但内部的警戒明显提升了数个等级。孙河、柳七娘和黑石也被陆续接了过来,几人重逢,皆是面色惶惶,显然都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老焦将林清辞安置在一个相对安静的小房间,叮嘱她尽量不要外出,便匆匆离去,显然是去向上峰汇报并安排后续事宜。
林清辞乐得清静。她需要时间消化昨晚的信息,并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接下来的两日,小院内的气氛依旧紧张,但似乎并未再发生类似的袭击事件。老焦偶尔回来,脸色依旧凝重,但看向林清辞时,会微微点头示意。
林清辞注意到,黑石似乎被老焦带出去过几次,回来时身上带着淡淡的土腥味和……一丝极淡的药草味。是去处理锦绣坊的后事?还是参与了其他的行动?
她不动声色,只是在一次黑石回来时,状似无意地感叹了一句:“这金陵城看着繁华,没想到暗地里这么不太平。”
黑石看了她一眼,沉默地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第三日傍晚,老焦回来了,这次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更加忧虑。
他将林清辞叫到房中,关好门窗,低声道:“宗主已经知晓此事。那批物资……暂且按下。宗主另有安排。”他顿了顿,看着林清辞,“蔺清,这次你立了大功。宗主的意思是……你暂且跟在我身边,有些文书往来和消息整理的事情,需要你帮忙。”
林清辞心中微动。这意味着她不再仅仅是外围杂役,而是开始接触到更核心的信息流转环节。
“是,焦大哥。”她恭敬应下。
“另外,”老焦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一丝警告,“关于锦绣坊的事,以及你那晚的经历,对外不可再提,尤其是……不可提及任何关于杀手可能是受谁指使的猜测,明白吗?”
林清辞抬眼,对上老焦意味深长的目光,瞬间了然。梅长苏显然已经对此事有了自己的判断,或许正在将计就计。而老焦的警告,既是保护她,也是提醒她不要打乱宗主的布局。
“我明白,那晚我只是侥幸逃命,什么都不知道。”林清辞从善如流。
老焦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走出房间,林清辞看着小院上方那片被高墙切割开的、灰蒙蒙的天空。
她知道,自己正被一步步卷入梅长苏与各方势力博弈的漩涡中心。而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窃运阁”,以及那个尚未找出的内鬼,依旧如同跗骨之蛆,威胁着她,也威胁着整个江左盟在金陵的布局。
她这枚棋子,正在试图跳出棋盘,看清整个局面的轮廓。
而下一步,她该如何落子,才能既保全自身,又能向着收割“麒麟之才”的终极目标,更近一步?
答案,或许就藏在这些纷繁复杂的信息与即将到来的更大风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