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浓稠的墨,将整座别墅无声无息地吞噬。
沈妄坐在黑暗里。
他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遗忘的石雕。
面前的巨大屏幕是片漆黑的死海,映不出他的脸,只反射出一片空洞的虚无。
空气里,还残留着秦彻离开时的余温,和他那些话语的振动。
“你看,你骨子里,和我是一样的。”
“……沈妄,你终于,完完全全,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那些字句没有声音,却在他的颅内反复回响,振聋发聩。
每一个音节,都比烧红的烙铁更烫,在他的神经末梢烙下深入骨髓的羞耻。
他自以为是的掌控。
他精心策划的复仇。
他赖以为生的恨意。
在秦彻的剖析下,都成了一场荒唐的、自欺欺人的闹剧。
他不是在惩罚秦彻。
他只是在用一种更隐晦、更扭曲的方式,亲手喂饱自己心里那头同样饥渴的、名为疯狂的野兽。
被看穿了。
从里到外,被剥得干干净净。
然后,被那个疯子用最温柔、最虔诚的方式,接纳了所有不堪。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皮肤上泛起密密麻麻的战栗,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被彻底勘破后的、极致的堕落感。
不行。
他不能承认。
他不是秦彻。
绝不。
沈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关节发出僵硬的脆响。
一股无名火在他胸腔里烧灼,滚烫的岩浆找不到出口,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他必须做点什么。
必须证明,他和那个疯子不一样。
他要夺回主导权。
哪怕脚下早已是一片被对方精心构建的、名为“爱”的废墟。
沈妄赤着脚,踏上冰冷的大理石楼梯。
没有声音。
脚底板传来的寒意,像蛇一样顺着他的脊椎向上攀爬。
月光从走廊尽头的巨大落地窗倾泻而下,在地面铺开一条惨白的地毯。
秦彻的卧室门紧闭着。
但沈妄知道。
那个疯子,总有办法知道他在想什么,要做什么。
然后用最顺从、最挑衅的姿态,等待着他的审判。
果然。
他自己的卧室门口,那片被月光照亮的羊毛地毯上,跪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秦彻。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座沉默的石碑,在月色下投下长长的影子。
身上那件干净的丝质睡袍,流淌着冰冷的光晕。
这姿态,顺从到了极致。
也傲慢到了极致。
它无声地宣告着:你看,我已在此等候,等你来对我行使你以为的权力。
沈妄胸腔里那团火,轰然炸开。
他走到门前,金属门把手冰得刺骨。
他没有拧。
而是猛地将门拽开,厚重的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跪在地上的秦彻没有动,只是缓缓抬头。
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吓人。
不是狼,不是鹰。
是两簇幽蓝的鬼火,燃烧着他看不懂的痴迷与狂热。
沈妄一言不发。
他俯身,伸手,五指成爪,死死抓住秦彻睡袍的领口。
布料发出不堪重负的撕扯声。
他用一种近乎撕裂的力道,将那个高大的身影从地上拽起,狠狠拖进了自己的卧室。
砰!
房门被他用脚后跟狠狠撞上。
世界被隔绝。
房间里,只有从窗帘缝隙里挤进来的、微弱的月光,勉强勾勒出两个纠缠的、暴戾的身影。
沈妄将秦彻狠狠推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咚”的一声闷响。
秦彻的身体因为撞击而剧烈地颤了一下,却连一声闷哼都没有。
沈妄没说话。
他只是用一双燃烧着滔天怒火的眼睛,死死钉住他。
他想看到恐惧。
看到屈辱。
看到任何能证明自己是上位者的情绪。
可他什么都没看到。
秦彻的脸上,没有丝毫痛苦,只有一种被点燃的、心满意足的痴迷。
他甚至主动迎着沈妄的视线,微微仰起脖颈,露出那段线条优美而脆弱的喉结。
这是一个献祭的姿态。
一个邀请。
这个无声的邀请,彻底引爆了沈妄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他低下头,用牙齿,而不是嘴唇,狠狠啃噬着秦彻的脖颈。
粗暴,野蛮。
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用最原始的方式宣泄着愤怒与绝望。
血的铁锈味瞬间在他口腔中炸开。
“唔……”
秦彻终于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带着痛楚的鼻音。
他没有反抗。
反而抬起手,扶住沈妄的后脑,指尖深深陷进他的发丝里。
那是一个笨拙又急切的姿态,像是在回应一场他期待了太久的惩罚。
这个动作,让沈妄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绷断。
刺啦——
丝质睡袍应声而裂。
他将秦彻从墙边拽开,推倒在身后柔软的大床上,整个人随即覆了上去,用自己的体重将那具温热的身体死死压住。
他要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证明所有权。
他要在这个疯子身上,烙下属于自己的、永不磨灭的印记。
他要让秦彻知道,谁才是主宰。
他的吻一路向下,滚烫,粗暴,不带任何情欲,只剩下掠夺。
他在秦彻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属于他的齿痕。
当他的嘴唇,终于触到左侧锁骨上那个微微凸起的“S”形伤疤时,他停住了。
这是他的杰作。
也是他的耻辱。
是秦彻用来嘲讽他所有挣扎的勋章。
沈妄的眼底血红一片。
他张开嘴,毫不犹豫地,对准那个烙印,狠狠咬了下去。
这一次,他用了全力。
“唔……!”
秦彻的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张被拉满的弓,压抑的痛呼从喉间破碎地溢出。
鲜血的味道比刚才更浓烈,带着滚烫的温度。
但他的双手,却在下一秒,死死环住了沈妄的背。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沈妄更紧、更深地按向自己,仿佛要将这个施暴者,彻底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永不分离。
极致的痛苦,催生了极致的狂喜。
沈妄能清晰地感觉到。
身下这具身体,正在因为他的暴行而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不是恐惧。
是兴奋。
是终于得偿所愿的、战栗的极乐。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瞬间刺穿了他被怒火烧得混沌的大脑。
沈妄所有的动作,都在这一刻僵住了。
他抬起头,在昏暗中,对上了秦彻那双亮得骇人的眼睛。
里面没有屈辱,没有痛苦。
只有被欲望彻底填满的、焚烧一切的、近乎虔诚的光。
沈妄的喉咙瞬间干涸,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质问,想怒吼。
秦彻却在剧烈地喘息,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让他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破碎感。
他看着沈妄。
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痴迷与爱。
他笑了。
胸腔发出低沉的、满足的震动。
他用尽所有力气,更紧地抱住沈妄,仿佛要用尽这一生的力气。
然后,他在沈妄耳边,用一种近乎叹息的、沙哑到极致的、被情欲和痛苦浸透了的声音,轻轻吐出三个字。
“您掌控我……”
沈妄的身体,因为这三个字,彻底石化。
秦彻却不管不顾,将脸深深埋在他的颈窝,像濒死的旅人找到绿洲,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清冷又令自己上瘾的气息。
然后,用一种宣告真理般的、不容置喙的语气,说完了那句被他藏在心底十八年的,最终的答案。
“……我掌控您。”
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了。
沈妄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听不到自己的呼吸。
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挣扎,所有的不甘,都在这六个字面前,被抽得一干二净。
不是单方面的占有。
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施虐。
是相互掌控。
他用恨意和惩罚掌控着秦彻的身体。
而秦彻,用这种病态的、毫无保留的爱与顺从,反过来,掌控着他的灵魂。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在他以为自己终于能用最屈辱的方式惩罚这个疯子时,对方却用一句话,轻而易举地,将他的所有反抗,都变成了这场病态关系中最合理、最动人的一环。
沈妄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秦彻锁骨那个滚烫的伤疤上摩挲。
那里,红肿,发烫,甚至能感觉到皮肉下血液的搏动。
是他亲手刻下的印记。
这个动作,本该是宣示所有权。
此刻,却像是在抚摸着自己囚笼上那把永远无法打开的锁。
他脱力地趴在秦彻身上,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躯壳。
而秦彻,这个他最恨的男人,正用一个宣告占有的姿态,稳稳地,将他拥在怀中。
他没有逃出深渊。
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把这个深渊,挖得更深,更适合他们两人共存。
他甚至感觉到,自己正贪婪地汲取着这个怀抱的温度,依赖着这具身体沉稳有力的心跳。
一下,一下。
敲击着他的耳膜,也敲击着他早已破碎不堪的世界。
这可怕的……
令人战栗的……
安心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