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区,槐安路十七号。
车子停在路边,沈妄下了车。
他抬头看着眼前这栋公寓楼的墙皮大块大块地往下掉,窗户黑洞洞的,透着一股被时间遗弃的死气。
走到3栋的单元门口,生锈的铁门虚掩着。
他推开门,一股尘封的、干燥的空气扑面而来。
沈妄一步步走上水泥台阶,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一声比一声清晰。
七楼,702室。
站在门前,那把黄铜钥匙被掌心的温度捂得温热,沈妄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
“咔哒。”
一声清脆的响声,锁开了。
门被推开,没有想象中的灰尘飞扬。
屋子里很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借着楼道里那点昏黄的光,沈妄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他整个人僵在了门口。
客厅的沙发上,搭着一件他大学时最常穿的灰色连帽衫。
茶几上,放着一个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旁边是他看到一半的专业书,书页还折着角。
一切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不,不对。
没有灰尘。
这个念头让沈妄背后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一个被废弃了多年的地方,干净得仿佛主人昨天才刚刚离开。
走进去,脚下的木地板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他走到玄关,看到自己那双穿旧了的白色球鞋,安静地摆在鞋架上,鞋带都还保持着他习惯的系法。
沈妄的心跳失控了,血液冲上大脑,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
他机械地穿过客厅,伸手推开了卧室的门。
床上很整洁,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他从不叠被子。
沈妄的呼吸一滞,他转动脖子,看向床头柜。
以前总是把一些不想被人看见的东西锁在里面。
走过去,试着拉了一下,纹丝不动。
他没有去找钥匙,也知道自己找不到。
沈妄看了一眼旁边桌上的台灯,黄铜底座,很沉。
他直接抄了起来,对着那个小小的锁孔,狠狠砸了下去。
“砰!”
一声巨响,木屑飞溅,抽屉被暴力砸开。
里面空空荡荡,只在正中央,安静地躺着一个黑色的U盘。
款式很新,和这个被时间冻结的房间格格不入。
沈妄丢开手里变形的台灯,伸手,把那个U盘捏进手里。
他转身,大步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
“砰!”
别墅的大门被沈妄一脚踹开,又重重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回响。
秦彻依旧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没有看书,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
沈妄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走过,径直走向客厅那面巨大的投影墙,将手里的U盘,“啪”的一声,狠狠插进了接口。
秦彻站了起来。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他还是跟了过去,在离沈妄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屏幕亮起。
一个孤零零的文件夹。
沈妄移动鼠标,点了上去。
一张照片弹了出来,瞬间占满了整个屏幕。
是大学图书馆,少年趴在桌上睡着了,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在他柔软的头发上洒下一层金色的光晕。
沈妄的手指,在鼠标上僵住了。
他继续按动鼠标。
下一张,是篮球场上,少年穿着湿透的球衣,仰头喝水,喉结滚动,汗水顺着下颌线滑落。
下一张,是食堂里,少年独自坐在角落,低头吃饭,耳边是喧闹的人声,他却像活在另一个世界。
一张,又一张。
上课时走神的侧脸,雨天撑着伞的背影,在街边喂流浪猫时蹲下的身影……
全都是他。
一个他自己都早已模糊的,鲜活的,属于沈妄的过去。
而这些照片,无一例外,都是从某个阴暗的、窥探的角度拍摄的。
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妄能清晰地听见身后那个人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紊乱的呼吸声。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秦彻。
秦彻的脸上血色尽失,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见的、赤裸裸的恐慌。
沈妄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秦彻的嘴唇翕动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沈妄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屏幕。
在无数张照片的下面,还有一个文档。
文档的命名,只有四个字。
——《我的疯犬》。
沈妄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点开了那个文档。
一个密码输入框弹了出来。
沈妄盯着那个输入框,几秒后,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了一串数字。
他的生日。
屏幕一闪,文档被打开。
白底黑字,第一行,是一个日期。
一个距离现在,八年多的日期。
【今天,他在喂一只流浪猫,真想把他和那只猫一起关起来,只属于我一个人。】
【他今天穿了白衬衫,和人打了一架,嘴角破了,我看见他自己躲在楼梯间,用舌头去舔伤口,我的狗。】
【我买下了他家对面的公寓,每天,我都能看见他房间的灯亮起,熄灭。】
……
沈妄一页一页地往下翻。
不是日记,是一张用文字织成的、密不透风的网。
里面记录了秦彻所有疯狂的、偏执的、扭曲的爱恋和占有欲。
那些详细到变态的观察,那些阴暗恶毒的计划,那些关于囚禁、标记、彻底占有的幻想……
沈妄一直以为,自己是在沈家覆灭后,才被秦彻这条毒蛇盯上的猎物。
他以为自己只是秦彻无聊时,捡回去的一件顺手的工具。
他赖以生存,支撑他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复仇,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笑话。
一个变态的窥伺者,在觊觎已久的猎物家破人亡、走投无路时,终于伸出了伪装成救赎的獠牙。
他的恨,他的痛,他所做的一切……
都是在迎合这个疯子长达数年的妄想。
“啪嗒。”
一声轻响。
沈妄猛地回头。
秦彻跪在了地上。
膝盖骨结结实实地砸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发出的声音沉闷得吓人。
他再也维持不住那副高高在上的面具,这个把整个京城玩弄于股掌的男人,此刻像个被扒光了所有底裤的孩子,脸上是全然的、毁灭性的崩塌。
秦彻跪着,向前挪动身体,伸出手,绝望地,想要去抓住沈妄的裤脚。
“沈妄……”
他的声音破碎不堪。
那只手,带着乞求,带着最后的挣扎,即将触碰到沈…
沈妄猛地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抬脚,狠狠地踹在了秦彻的肩膀上。
“滚开!”
这一脚用尽了力气。
秦彻像个破败的布偶,被踹得向后翻倒,重重摔在地板上。
沈妄站在那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看着屏幕上那些滚烫的、疯狂的文字,再看看地上狼狈不堪的男人。
他亲手刻下的“S”,现在看来,不过是满足了秦彻最深层的、最变态的渴望。
他把他变成了自己最想成为的样子。
一条只属于主人的……疯狗。
沈妄一直以来构建的、纯粹的仇恨世界,在这一刻,被这些扭曲的爱意冲刷得支离破碎。
轰然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