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在沙漠公路上平稳行驶,车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空调系统细微的出风声。铭兰靠在副驾驶座上,头偏向车窗,闭着眼,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呼吸轻浅得几乎难以察觉。
黑服坐在铭兰旁边的座椅上,阴影下的侧脸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与他毫无关系。他没有询问,没有评价,只是沉默地履行着“护送”的职责。
不知过了多久,车辆缓缓减速,最终停在了路边另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商务车旁。这正是夏老师的车。
引擎熄火,绝对的安静瞬间涌入车内。
黑服解开车锁,侧过头,声音平稳无波:“到了,铭兰小姐。”
铭兰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她的瞳孔似乎适应了一下光线,才聚焦到窗外自己的车上。她没有立刻动弹,仿佛连打开车门的力气都需要积蓄。
沉默再次蔓延。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极其缓慢地、有些艰难地直起身。每一下细微的动作都似乎牵扯着无形的伤口,让她眉头微蹙。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伸手去推车门。
黑服并没有像寻常绅士那样立刻下车为她开门。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有些吃力地推开车门,双脚落地时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然后依靠着车门站稳。
她站定片刻,背对着黑服,似乎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她转过身,隔着打开的车门,看向旁边的男人。
她的脸上渐渐有些血色了,但那双眼睛里恢复了一些惯有的、深不见底的冷静,尽管深处是无法掩饰的疲惫。
“报酬……”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清晰,“是栀子梦的对应神明的资料……我相信你对这些很感兴趣。”
黑服微微颔首,算是接受。“期待与您的下次合作,铭兰小姐。”他的语气听不出丝毫“期待”的情绪,纯粹是公式化的回应。
铭兰似乎极轻地扯了一下嘴角,像是一个未成形的冷笑。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力关上了黑服的车门。
砰的一声闷响,将两人隔绝开来。
她甚至没有再多看那辆黑色的车一眼,只是用略微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解锁了夏老师的车。拉开车门,几乎是把自己摔进了驾驶座。
黑服敲了敲铭兰的车窗,随即车窗降了下来“铭兰小姐,您现在的状态不比一具尸体好上太多,如果我是您我会选择在原地休整一会再走”
“谢谢您的好意黑服先生……不过我要去赴约”铭兰看着黑服,启动了引擎
引擎启动的咆哮声瞬间撕裂了沙漠的寂静,与她此刻虚弱的状态形成诡异对比。
这辆商务车没有丝毫迟疑,轮胎碾过沙砾,猛地调头,如同一道黑色的箭矢,朝着与黑服来时相反的方向——歌赫娜的方向——疾驰而去,迅速缩小成一个黑点。
黑服静静的回到了车里,透过车窗,看着那道黑点消失在天际线。他并没有立刻离开。
片刻后,他拿起身边的平板,屏幕亮起,上面显示着一个复杂的界面,中心正是铭兰那辆商务车的实时信号,正高速移动。
他的指尖在平板上轻点了一下,信号旁边跳出一个缓缓上升的数值条,标签是【生命体征\/存在稳定性】。
他安静地注视着那持续缓慢上升的数值,阴影中的面容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直到那信号彻底消失在追踪范围的边缘,他才放下平板,重新启动车辆。
黑色的车无声地滑入公路,朝着未知的目的地驶去,将这片沙漠和刚刚发生的一切,重新还给寂静。
随着夜色如墨汁般缓缓晕染开天际,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彻底沉入沙海之下。清冷的月亮悄然爬上天幕,将苍白的光辉洒向大地。
铭兰那辆线条冷硬、经过黑色商务车引擎盖还散发着穿越沙漠后的余温,有幸在最后的天光完全消失前,驶入了歌赫娜管辖区域的边界。
车窗外的景色从荒芜的沙石地逐渐过渡到带有明显人工规划和防御工事的区域。高耸的警戒塔、闪烁的信号灯、以及远处学院都市特有的、即使在夜晚也氤氲着的科技光晕开始映入眼帘。
车辆平稳地接近一处戒备森严的哨卡。穿着歌赫娜制服、表情严肃的风纪委员会的杂鱼抬起手,示意车辆停下。
铭兰减缓车速,车窗无声降下。她并未多言,只是用那只依旧有些苍白的手,从车内储物格里取出了一张闪烁着独特紫色光泽的通行证,无声地递出窗外。
杂鱼看到那张通行证的瞬间,眼神微微一变,脸上的严肃立刻转化为一种混合着恭敬和警惕的神情。甚至没有接过卡片仔细查验——那种特殊的材质本身就是最好的身份证明——只是立刻立正,对着铭兰的方向行了一个标准的礼,然后迅速挥手示意放行。
障碍杆抬起,通道前的红色警示灯转为绿色。
“行政官的客人,放行,快放行!”那只杂鱼有些可爱的朝后面招手
铭兰收回通行证,车窗升起,隔绝了外界略带凉意的空气和杂鱼探究的视线。黑色商务车没有丝毫停顿,平稳地驶过哨卡,将冰冷的防御工事抛在身后,真正融入了歌赫娜这个以三大学院最混乱着称的地方
车内,铭兰靠在驾驶座上,微微松了口气。她看了一眼后视镜,镜中的自己脸色稍微缓和了些,脖颈处的衣领被她下意识地拉高了一些。
夜色下的歌赫娜街道依旧流光溢彩,霓虹灯与街边军火商店全息广告牌将路面映照得光怪陆离。铭兰的黑色商务车无声地滑行在其中,像一尾疲惫的鱼游弋在过于明亮的河流里。
强烈的倦意如同潮水般一阵阵袭来,沉重地压迫着她的眼皮。视线偶尔会出现短暂的模糊,方向盘上的手指也感到有些无力。黑服的评价在她脑海中回响——他说的没错,逆转生死的代价远不止那“存在”的侵蚀,还有此刻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庞大消耗。
“看来黑服先生说的没错呢……”她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确实…太疲惫了……”
复活一位逝者,哪怕借助了神明的力量与取巧的卡片,其背后需要支付的“精力”也远超她的预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拖沓感,思维运转也变得迟滞。
她抬腕看了看时间,微弱的表盘荧光显示已经晚上九点。她将车缓缓驶向风纪委员会大楼的方向,但远远望去,那栋标志性建筑的大部分窗户已经漆黑一片,只有几盏应急照明灯和底层大厅的灯光还孤零零地亮着。
大楼的灯已经灭了。
亚子大概已经下班了。现在上去,恐怕也只能扑个空,或者打扰到值班的普通人员。她此刻的状态,实在不适合进行任何需要绷紧神经的正式会面或解释。
一股强烈的、无法抗拒的松懈感攫住了她。紧绷的弦一旦松开,疲惫便排山倒海般涌来。
索性……
方向盘被她轻轻转动,车辆缓缓靠向路边一个划线的临时停车位。轮胎碾过路缘石,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明天早上再去找亚子吧。
这个念头一出,最后一点强撑着的意志也消散了。她甚至没有力气将车开到更隐蔽或者更安全的地方,只是勉强拉上手刹,将档位推到停车挡。
引擎熄火,车内的灯光随之暗淡下去,只剩下中控台几个微小的电源指示灯散发着幽绿的光点。
车外,歌赫娜的夜生活似乎才刚刚开始,喧嚣的音乐声、悬浮车流的呼啸声隐隐传来。但这些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铭兰甚至没来得及调整座椅,只是将头向后重重地靠在头枕上,脖颈处的衣领因为这个动作微微敞开了一瞬,其下那不祥的、闪烁的虚无渐渐汇聚成一颗黑色的五芒星印在了铭兰的锁骨处。
几乎是下一秒,她的意识就被无尽的黑暗彻底吞没。呼吸变得悠长而均匀,但眉头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沉睡中依旧对抗着某种不适。
她就这么在路边的驾驶座上,陷入了极度深沉的、毫无防备的睡眠之中。苍白的面容在车外流转的霓虹灯光下忽明忽暗,脆弱得如同易碎的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