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带他回天衍宗。
那座荒山,在当地人口中被称为“葬骨岭”,名副其实。一踏入山间,仿佛连声音都被吞噬了,死寂得可怕。举目望去,尽是嶙峋的怪石,像巨兽残骸的肋骨,狰狞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稀稀拉拉的枯树,枝桠扭曲,如同绝望的手臂,在微风中发出细微却刺耳的摩擦声。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腐烂植物的气味,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冷。
我背着他,在这片毫无生机的山脉中艰难穿行,最终在半山腰背风处,找到了一个被干枯藤蔓半掩着的山洞。洞口狭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里面空间不大,却足以遮风避雨。我将昏迷的他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地上,洞内凹凸不平的石壁透着寒意,地面冰冷而潮湿。
此刻,他才真正显露出伤势的全部惨状。玄铁铸就的锁链尚未除去,残忍地穿透了他的琵琶骨,伤口周围一片血肉模糊,暗红色的血迹浸透了破烂的衣衫。更严重的是内里,他周身经脉寸寸断裂,苦修多年的修为已被彻底废去,如今的他,虚弱得甚至连一个寻常的凡人都比不上,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苦的颤音。在这绝地的荒山里,他生命的火焰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我给了他一些基础的疗伤丹药和食物,便不再多管。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山洞外练功,或是外出寻找能助我突破的机缘和资源。体内的煞气与灵力冲突越来越剧烈,我需要更强的力量来压制和掌控。
云飞羽,他很安静,安静得几乎像个影子。他小心翼翼地处理着自己的伤口,默默地吃着我给的食物,从不多问一句。每次我练功回来,浑身煞气缭绕时,他都会缩在角落,脸色苍白,眼中带着恐惧,却从未试图逃跑或反抗。
偶尔,我会在调息的间隙,看向他。他抱着膝盖坐在山洞深处,望着洞口的光线发呆,那双与萧沉相似的眼睛里,空茫茫的,什么都没有。那时,我会有片刻的恍惚,仿佛看到了前世那个同样孤独、却永远对我紧闭心扉的身影。
一次,我外出归来,受了不轻的伤,左臂被一种剧毒妖藤划破,伤口乌黑溃烂,煞气都难以压制。我靠在洞壁,咬牙试图逼出毒素,却因灵力紊乱而喷出一口黑血。
云飞羽见状,犹豫了很久,才怯生生地挪过来。他不敢碰我,只是小声说:“这种妖藤的毒,需要用其根系旁的清心草汁液外敷,我以前在古籍上看到过。”
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他吓得立刻低下头。
但最终,我还是根据他模糊的指点,找到了那种清心草,敷上后,毒素果然被抑制了。那次之后,我对他稍微缓和了些态度,偶尔会带回一些关于药理或阵法的残缺玉简丢给他,既然他曾经是天才弟子,或许这些能让他打发时间,不至于彻底崩溃。
他如获至宝,看得极其认真。有时,我练功时,他会远远地看着,眼中不再是纯粹的恐惧,偶尔会闪过一丝极淡的、属于他原本身份的专注和思索。
我们之间几乎没有交流。他怕我,我对他,则是一种基于那张脸的、复杂而淡漠的饲养心态。我知道我并非善人,救他或许只是一时兴起,将来如何安置,我从未想过。
直到几个月后,我的修为到了突破瓶颈的关键时刻,却遭遇了仇家埋伏。一场恶战,我虽将对方尽数斩杀,自己也身受重伤,煞气彻底反噬,昏死过去。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山洞里,伤口被简单包扎过,身下铺着干燥的草垫。云飞羽不在洞中。我心中一沉,以为他终究是跑了。
然而,傍晚时分,他拖着虚弱的身体回来了,怀里抱着几株沾着泥土的草药,身上添了不少新的擦伤。他看到我醒了,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把草药放在我身边,小声说:“这些,可能对您的伤有用。”
原来,他是冒着危险出去为我采药了。一个灵力尽失的废人,在这荒山野岭。
那一刻,看着他苍白脸上那抹与萧沉相似的倔强,以及眼中那丝纯粹的、不掺杂质的担忧,我冰冷的心湖,似乎被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
但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他转身去捣药时,默默将一瓶效果更好的伤药放在了旁边。
我的伤在云飞羽小心翼翼的照料下,渐渐好转。煞气反噬的危机也暂时度过。经过此次生死边缘的徘徊,我的实力反而因祸得福,有了不小的提升。
我意识到,不能再这样滞留下去了。天衍宗那边需要回去,而我自己的路,也需要继续往前走。云飞羽,这个因一时心念而救下的“影子”,究竟该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