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静得能听见灵气流转的细微嗡鸣。
我背对着他躺在榻上,能清晰地感知到角落蒲团上那道目光,沉甸甸地烙在我背上。他没有刻意隐藏,那目光里没有侵略性,更像是一种沉寂的凝望,带着难以言喻的重量,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又似近在咫尺。
烦。
我翻了个身,面朝他那边。
他几乎是立刻垂下了眼眸,长睫掩住所有情绪,仿佛刚才那道目光只是我的错觉。端坐的姿态无懈可击,像一尊入了定的玉像,只有放在膝上、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出一丝不自在。
“看什么?”我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更多的是不耐烦。
他沉默一瞬,才低声回应:“弟子失礼。”
“知道失礼就管好你的眼睛。”我冷嗤,“还是说,玉清境的剑尊,连基本的礼仪都忘干净了?”
他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唇线抿得更直,却没有反驳,只重复道:“弟子知错。”
又是这样。无论说什么,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我没了睡意,索性坐起身,倚着床头打量他。灰色的粗布衣,散落的墨发,苍白的脸色,坐在那简陋的蒲团上,怎么看怎么碍眼。
“说说吧,”我屈起一条腿,手臂随意搭在膝上,姿态慵懒,目光却锐利,“你那玉清境待得好好的,跑我这天衍宗来扮可怜,究竟图什么?别再用那套‘还债’的说辞糊弄我。”
他终于抬起眼,眸光在明珠下显得有些深黯:“弟子所言,句句属实。”
“属实?”我挑眉,“一句轻飘飘的‘下辈子’,就值得你抛下尊位,自甘下贱到这地步?萧沉,你当我还是前世那个你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傻子吗?”
听到“前世”二字,他眼底迅速掠过一丝痛色,指尖无意识地抠紧了衣料。
“并非,轻飘飘。”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艰涩,“那时,我……”
他似乎不知该如何解释,最终只是摇了摇头,重新垂下视线:“师尊不必信。弟子,但求己心安稳。”
“己心安稳?”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掀被下榻,赤足踩在冰凉的地面上,一步步走近他,“你跑到我眼前,做出这副任我搓圆捏扁的样子,是为了让你自己心安?萧沉,你的心安,是建筑在我的不痛快之上的吗?”
我在他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阴影将他完全笼罩,他不得不仰起头看我,这个角度让他显得愈发脆弱,喉结微微滚动,呼吸都放轻了。
“看着我回答。”我命令道。
他依言抬眸,眼底情绪翻涌,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句:“弟子,只想弥补。”
“弥补?”我弯腰,凑近他,几乎能数清他颤抖的睫毛,“怎么弥补?像现在这样,像个废物一样守在这里?还是说,你真觉得你这副皮囊,能抵得上我一条命?”
我的气息喷在他脸上,他猛地向后一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避无可避。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血色,那双清冷的眼里终于染上清晰的慌乱和羞窘。
“我……”他张了张口,声音发紧。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道嚣张跋扈的男声,穿透禁制,清晰地炸响在寂静的黎明前。
“楚倾长老!本尊赤焱,特来拜会!把你新得的那个宝贝炉鼎拎出来让本尊瞧瞧,是何等绝色,能让你破例收下?!”
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魔气和兴趣。
萧沉的身体瞬间僵住,脸上的血色倏然褪尽,变得一片惨白。他猛地攥紧了拳,指节泛白,一种混合着屈辱、愤怒和冰冷杀意的气息不受控制地从他身上逸散出一丝,虽然极快被他收敛,却依旧被我敏锐地捕捉到。
我直起身,看向殿门的方向,眉头微蹙。赤焱这家伙,消息倒是灵通,来得真快。
再低头看向萧沉,他已然恢复了那副低眉顺目的模样,只是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暴露了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我心底那股莫名的烦躁忽然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听见了吗?”我声音不大,带着一丝玩味的恶劣,“你的名声,可是连魔尊都惊动了。”
他沉默不语,下颌线绷得死紧。
殿外,赤焱的声音再次响起,更加不耐:“楚倾?怎么,舍不得给人看?本尊可是带了厚礼来的!”
我忽然勾唇一笑,对着门外扬声道:“魔尊稍待。”
然后,我看向依旧僵坐在蒲团上的萧沉,伸出脚尖,极轻地碰了碰他的膝盖。
“起来。”我命令道,声音听不出情绪,“既然魔尊指名要见你,便出去让他好好‘瞧瞧’。”
萧沉猛地抬头看我,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愕然和一丝迅速湮灭的受伤。
他以为我会将他藏起来,至少,不会如此轻易地将他置于这等羞辱的境地。
我面无表情地回视他。
他眼底最后一点微光也寂灭了,缓缓站起身,声音低哑得几乎破碎:“是。”
他跟在的我身后,一步步走向殿门。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我猛地拉开殿门。
门外,一身赤红锦袍、邪气四溢的赤焱魔尊正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等着。他身后还跟着几个魔气缭绕的随从。
看到我出来,赤焱眼睛一亮,目光却瞬间越过我,黏在了我身后那道灰色的、垂着头的身影上,上下打量,毫不避讳。
“啧,果然是好姿色!”赤焱抚掌大笑,语气轻佻,“楚长老好眼光!这等冰清玉洁的人物,拿来当炉鼎,真是暴殄天物啊!不如让给本尊如何?本尊拿三座魔晶矿来换!”
他话语刚落,我明显感觉到身后的呼吸一滞。
我侧过身,完全露出了身后的萧沉。他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有紧握的双拳和周身无法完全抑制的冰冷气息,显示着他正承受着极大的屈辱。
我看向赤焱,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魔尊说笑了。”
“本座的人,”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和警告,“便是毁了,也轮不到别人来觊觎。”
话音落下,不仅赤焱愣了一下,连我身后的萧沉,也猛地抬起了头,愕然地看向我的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