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银莲的年轮刚凝住新的一圈,菜畦的香就顺着新泉往村口漫。不是往年的淡淡一缕,是铺天盖地的暖,混着星蜜的甜、泥土的腥、松柴的焦,在地上画出条亮闪闪的路,路面的针脚印里,浮着无数个细小的光鱼,像在给远方的人引路。
“是菜香铺的路呢。”孩子追着香往村口跑,发现路上的每块青石板都渗着星蜜,踩上去粘粘的,像踩着没干的糖。石板缝里钻出的银莲花芽,茎秆都朝着山外的方向,芽尖的露珠里,映着条蜿蜒的影:从村里的菜畦出发,绕着老槐树转三圈,过新泉的石桥,穿荒地的暖棚,最后往远方的平原、海边、城市蔓延,像条被菜香泡软的丝带。
街坊奶奶往路上撒了把传信种,籽实落地的瞬间,香路突然“嗡”地发亮,路面的光鱼影活了过来,顺着香往四处游,游过的地方,荒草里冒出串串针脚印,拼出各地的名字:“海安县”“云溪镇”“望河街”……最新的那个“康复巷”旁,画着个小小的十字,是邻县医院的方向,字的笔画里,缠着根输液管,管里的星蜜正往菜畦流。
祠堂的新牌旁,归田人带来的旧领带被系在竹竿上,风吹过时,领带的影子在香路上扫出串符号,和月光下的菜影密码能对上,拼起来是“顺路来”三个字。街坊奶奶把领带解下来,发现背面的针脚印里,藏着张折叠的地图,地图上的香路用金线标着,每个岔口都画着朵银莲花,像在说:不管走哪条路,跟着香就能到。
新泉的水面漂着个竹编的路标,标顶的银莲花正往香路的方向点头,标身刻着的箭头旁,写着行小字:“菜香浓处是归途”。孩子把路标插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标尖的星蜜突然往下滴,在地上画出只光鱼,鱼嘴对着香路的起点,鱼尾扫过的地方,浮出无数个归人的影:有的背着行囊在香里笑,有的牵着孩子往菜畦指,有的捧着菜籽袋边走边闻,脚印都往同一个方向——祠堂的老灶。
“她总说菜香认路。”街坊奶奶摸着路标上的刻痕,突然想起早年的事,“有年陈阿婆来,隔着三里地就说‘闻到香了’,果然顺着田埂就找到了菜畦。”话音刚落,香路上的光鱼突然往回游,鱼尾扫过的石板上,浮出片桃花笺,上面用炭笔写着:“香到的地方,路就到了;路到的地方,人就到了”,字迹的边角沾着松柴灰,像在灶膛边写的。
菜畦的三十七株银莲花突然往香路的方向弯腰,花瓣上的信句顺着花茎往路上淌,在路面拼出段话:“这路不挑脚,草鞋能走,皮鞋能走,轮椅也能走;这路不计时,清晨能来,黄昏能来,雪夜也能来——只要你闻着香。”话的末尾没有句号,只有串金线,往香路的尽头延伸,像条没织完的绳。
归田人在香路的岔口搭了个凉棚,棚柱上挂着串银莲花干,风过时,香得更浓了。凉棚下的石桌上,摆着粗瓷碗,碗里盛着新泉的水,水里漂着片银莲花瓣,瓣上的针脚印里,浮出个清晰的影:穿青布衫的人在早年的香路上,往石板缝里撒星蜜,说“让香浸进石头里,路就不会坏,人就不会迷路”。
暮色漫过香路时,光鱼影开始往菜畦聚,路面的金线慢慢淡去,却把香留在了每个角落。孩子往凉棚的石桌上放了碗银莲花汤,汤面上的油花里,浮着张新的桃花笺,上面写着“等你来”,旁边画着个冒着热气的灶台,像在给所有闻着香来的人留门。
山巅的风铃声裹着菜香飘下来,香路的尽头传来隐约的脚步声,混着说笑、咳嗽、车轮碾过石子的轻响,像无数个被香引来的故事,正顺着路往菜畦走。街坊奶奶望着远方,突然明白这菜香漫过的路从不是普通的路,是用牵挂铺的毯,用等待架的桥,让远方的人不管走多远、绕多弯,闻着香就知道家在哪,让菜畦的暖,顺着路漫到每个需要的角落,像句没说出口的话:“我们在呢,顺着香来就好。”
香路的石板上,新的脚印还在不断增加,有的深有的浅,却都朝着菜畦的方向。最浅的那个是孩子的,最深的那个沾着海边的沙,像在说:菜香漫过的路,从来都走不完,因为总有人来,总有人等,总有人把思念,浸在香里,顺着路,往家的方向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