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泉的水刚映出第一片秋叶,街坊奶奶就带着孩子往菜窖走。窖门的铜锁锈出了绿斑,钥匙插进锁孔时“咔嗒”一声,像拧开了个装满时光的陶罐。窖里的潮气裹着股沉厚的香——是银莲花干、星蜜酒和陈年菜籽混在一起的味,墙角的陶瓮上结着层薄霜,瓮口的青布已经脆如蝉翼,布上的针脚印却还清晰,缠着半片干枯的桃花笺,上面的“藏”字被岁月浸成了深褐色。
“菜窖是光阴的坛子。”街坊奶奶摸着最老的那只陶瓮,瓮身刻着的“第一年”已经模糊,却能看出和祠堂新牌同源的针脚,“把春的苗、夏的花、秋的籽藏进来,等冬天掀开盖,就成了酿好的光阴,连香都带着年份的沉。”她往瓮里伸手,摸出把干硬的银莲花瓣,花瓣在掌心轻轻一捻就碎了,碎末里飘出的香,竟和今年新收的花瓣有几分像,又多了层说不出的醇。
孩子数着窖里的陶瓮,不多不少正好十五只,每只瓮底都沉着点东西:有早年的星蜜凝成的块,有归田人带来的异乡菜籽,最特别的是第七只瓮,里面泡着根松柴,柴心的星蜜冻成了琥珀,裹着只光鱼的干影,鱼嘴衔着的桃花笺碎角上,写着“藏得越久,香得越透”。他往空着的第十六只瓮里撒了把新籽,籽实落在瓮底的声音,和十五年前第一只瓮里的声在窖里撞了撞,像时光在打招呼。
菜窖的石壁上,布满了细密的针脚印,是历年往窖里藏东西时留下的,高处的属于青布衫,低处的带着孩子的小手印,最新的那排印着归田人的布鞋纹,层层叠叠往上爬,像棵长在墙上的光阴树。街坊奶奶往新的脚印旁插了支银莲花茎,茎秆上的叶片朝着窖外的方向,叶背的针脚印里,浮出个影:穿青布衫的人在窖里贴桃花笺,每张都写着“等明年此时,启封共尝”,笺纸的边角粘着当年的星蜜,和现在瓮口的甜香严丝合缝。
祠堂的供桌上,新添了盘从菜窖取出的银莲花干,干花泡在星蜜酒里,慢慢舒展成当年开花的模样,酒液里浮出无数个重叠的影:第一年藏花时的期待,第五年启封时的雀跃,第十年分赠时的热闹……最后停在今年的影里,孩子正往新瓮里塞写满字的桃花笺,动作和最早的青布衫重合,像场跨了岁月的接力。
“光阴藏不住,却能酿得更厚。”街坊奶奶往第十六只瓮里盖了层祠堂的老灶灰,灰里的星蜜遇潮慢慢融化,在瓮底积成个“酿”字,“就像这窖里的香,不是哪一年独有的,是十五个春天的甜、十五个秋天的沉,一起攒出来的暖。”话音刚落,窖外传来新泉的叮咚声,顺着窖门的缝钻进来,和窖里的香缠在一起,像在给光阴的酒添新的酿。
暮色漫过菜窖时,铜锁重新挂上了门,锁孔里卡着片今年的银莲花瓣,瓣上的针脚印里,浮着个小小的“待”字。孩子摸着发烫的锁身,突然明白这菜窖从不是普通的储藏地,是把春天的盼、夏天的热、秋天的实、冬天的静,都一层层藏进去,让光阴当酿师,让星蜜当引子,等到来年启封时,倒出来的不仅是菜籽和干花,是十五个年头的牵挂,是无数双手一起攒的暖,是那句藏在瓮底的话:“我们的光阴,都在这里呢。”
山巅的风铃声裹着窖里的香飘下来,菜窖的石壁上,新的针脚印还在慢慢变深,像在说:光阴会走,菜窖会满,但只要每只瓮里都藏着真心,每道缝里都飘着菜香,这窖里的光阴就永远酿不完,永远等着被新的手启封,被新的岁月,酿成更沉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