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霭如轻纱,星蜜河的菜畦还浸在朦胧里,就多了串诡异的脚印。三趾形态,似鸟爪却更宽硕,从河边逶迤至向日葵藤架下,在最粗壮的藤茎旁绕了圈,便消隐在沾满露水的泥地中。
渔排阿叔扛着渔网路过,用烟杆轻敲藤架:“估计是水鸟,这几日河汊里白翅鸟多起来,总在菜畦边转悠。”他弯腰拾起片掉落的向日葵叶,叶面上细密的齿痕清晰可见,“难不成是鸟啄的?”
我正举着手机给叶片拍照,手机猛地一震。是护士发来的消息,附带一张都市医院的照片:孩子们将玻璃罐里的东西倾倒在桌上,正用彩笔在纸上仔细拓印叶脉。截肢男孩手举一片向日葵叶,叶尖缺了个小口,竟和阿叔手里那片的齿痕颇为神似。
“小安说,他的叶子夜里被‘小邮差’啃了口。”护士的文字透着笑意,“孩子们猜是会飞的信使,把星蜜河的叶尖衔去当邮票啦。”
午后整理街坊奶奶的菜籽口袋,发觉红绳末端多了个小小的布包。拆开一看,是片压得平整的银莲叶,叶脉间用铅笔密密麻麻描满小点,宛如一张模糊的地图。最中心的点旁有行小字:“李医生说,这是藤蔓的生长坐标。”
我猛然想起李医生窗台上的银莲。那些新抽出的绿芽,该是顺着罐头瓶壁攀爬了吧,说不定也在玻璃上留下了看不见的轨迹,好似在给远方的田园写回信。
暮色四合,双马尾姑娘发来一段视频。镜头对着住院楼的白墙,向日葵藤的影子在灯光下轻轻晃动,投在墙上的纹路弯弯曲曲,竟和银莲叶上的铅笔点能对上几分。“李医生用激光笔照着影子画线呢,”她把手机凑近墙面,“你瞧,像不像星蜜河的河道?”
视频里,孩子们正沿着光影的轨迹贴星星贴纸,每个贴纸背面都标注着日期。最新的那颗星星旁,画着个小小的三趾鸟爪。
我站在菜畦边,望着河面上缓缓升起的月亮。晚风拂过藤架,向日葵叶沙沙作响,似在低吟那些藏于叶脉间的坐标。远处的白翅鸟突然从河面掠过,翅膀带起的水珠落在藤茎上,顺着蜿蜒的藤蔓滑落,像是给这封正在生长的信,又盖了个湿漉漉的邮戳。
手机在口袋里微微震动,是李医生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张图:他办公室的窗玻璃上,银莲藤蔓的影子与星蜜河的河道图重叠,最末端的绿芽正对着月亮的方向,仿佛在标注下一个坐标。
我捏着那片银莲叶往菜畦深处走,露水打湿的鞋跟陷进泥里,每一步都像在给土地盖印章。竹篱笆上的牵牛花刚绽开半朵,紫色花瓣卷曲的纹路,竟与银莲叶上最密集的那圈铅笔点重合——原来藤蔓的坐标早藏在这些寻常花草中,只是从前我没读懂它们的暗号。
“苏老师,鸟!”小孙子举着传声筒跑过来,竹筒指向河对岸的芦苇丛。三只白翅鸟正停在海菜绳的起点处,用喙轻轻啄着绳结,细脚在泥地上踩出新鲜的三趾印。其中一只突然振翅飞起,嘴里叼着的红绳线头晃了晃,竟是街坊奶奶红绳上最末端的那个菜籽袋。
我赶紧掏出手机录像,镜头里鸟群掠过河面时,菜籽袋里漏出的油菜籽撒在水面,像串会沉的星星。恰在此时,护士发来消息,是段孩子们在病房走廊撒种子的视频:截肢男孩正把油菜籽撒在海菜绳根部,双马尾姑娘蹲在旁边数着,说“撒七十一颗,星蜜河那边就会收到七十一朵油菜花”。
午后的太阳将藤蔓晒得发烫,我解开红绳上的布包想换片新银莲,却发现布兜里多了些细碎的玻璃渣。对着光看,渣子折射出的光斑竟与住院楼白墙上的星星贴纸位置一致。突然想起李医生办公室窗台上的罐头瓶,许是孩子们故意敲碎了瓶子,让阳光能顺着玻璃渣的轨迹,在星蜜河的土地上盖满细碎的邮戳。
暮色漫过藤架,海菜绳突然发出细微的响动。凑近才发现,是藤蔓的卷须在绳结里钻动,把渔排阿叔前些天缠在绳上的渔网丝,慢慢织成了半透明的网。网眼的形状正对应着孩子们拓印的叶脉纹路,风穿过网眼时,发出的声音和传声筒里小安说“我想站起来”的语调,竟有几分相似。
手机亮起时,天边的月亮刚爬上住院楼的屋顶。护士发来的照片里,截肢男孩正扶着墙练习走路,他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恰好落在向日葵藤的根部。而李医生的短信只有一句话:“银莲的新叶尖,触到了他的影子。”
我摸了摸藤架上最粗的那根茎,指尖沾到点黏糊糊的汁液。抬头时,看见白翅鸟又飞回来了,这次它们嘴里衔着的,是孩子们贴在墙上的星星贴纸,贴纸背面的日期,正对着星蜜河菜畦里番茄成熟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