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星蜜河的河面,菜畦里第一朵向日葵就彻底绽开了。花盘朝着住院楼的方向倾斜,最边缘的花瓣卷着根红绳,绳尾系着的玻璃罐在风里摇晃,罐里那半罐金色粉末晃成流动的光,落在花盘中心,拼出个完整的“安”字——是小安名字的缩写。
渔排阿叔收网时,网兜里兜着串湿漉漉的脚印拓片。“白翅鸟凌晨把这些从河里捞上来的。”他用袖子擦拓片上的水,纸上是小安在病房走廊练习的脚印,每个脚印边缘都沾着河泥,“你看这泥里的草屑,和你菜畦里的一模一样。”我凑近闻,拓片上果然有向日葵花粉的味道,混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像田园和都市在纸上撞了个满怀。
手机震动时,屏幕上跳出小安的笑脸。他正举着那片沾了花粉的纱布,贴在玻璃上比画:“苏老师你看!”视频里,纱布的阴影落在藤蔓轨迹上,恰好盖住最后一道螺旋,“李医生说,这是‘信写完了’的意思。”我抬头看花盘,花籽排列的螺旋终点处,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孔,里面嵌着颗鸟卵孵化后剩下的空壳,壳上的红点正对着住院楼的方向。
正午的阳光把海菜绳晒得发亮。解开绳结时,发现里面藏着串钥匙——是护士昨天说的,孩子们用硬纸板做的“星蜜河钥匙”,每片钥匙上都画着菜畦的图案。最上面那片钥匙的齿痕,竟能和向日葵花盘中心的小孔对上,插进去转半圈,花盘突然往下沉了沉,从花籽间掉出个小纸卷,是双马尾姑娘的字迹:“我们数过,花盘有71粒籽,正好等油菜花全开。”
传声筒突然在竹篱笆边响起来。是小孙子趴在竹筒上喊:“小安在下楼梯啦!”筒口滚出颗向日葵籽,壳上的牙印比上次深了些,“护士说他走一步就咬一下,咬到第七下时,脚踩到了台阶!”我捏着籽往河边走,刚撒下油菜籽的地方,第七株幼苗正顶着花苞,苞尖的弧度,像极了小安扶着栏杆的手指弯度。
李医生发来张对比表:左边是向日葵花盘的生长数据,右边是小安的康复记录。两列数字在表格末尾交汇,交汇点画着两只交握的手——一只手的指节处有茧(像常握农具的手),另一只手的虎口处有疤痕(是小安手术的痕迹)。“他刚才说,想亲手摸一摸向日葵的花瓣。”李医生的文字带着暖意,“我告诉他,花盘朝着他的方向,每小时转动两度,像在数见面的日子。”
傍晚的风带着花香掠过河面。白翅鸟群突然集体起飞,翅膀扇起的花粉在半空连成道黄雾,雾里飘着些撕碎的处方签,上面“复”字的最后一笔被风拉长,像根线把星蜜河和住院楼连起来。渔排阿叔指着雾里的光影:“你看那形状!”无数片花瓣的影子在雾中重叠,竟拼出条蜿蜒的路,起点是菜畦,终点是住院楼的窗口。
手机最后一次亮起时,夕阳正卡在住院楼的楼顶。护士发来的视频里,小安正被扶着站在楼下,抬头望着天空——白翅鸟群正衔着向日葵花瓣往他那边飞,花瓣上的红绳在暮色里连成条红线。而李医生发来的照片里,玻璃上的银莲藤蔓已经爬满了整面窗,最末端的新叶贴着玻璃,叶尖的水珠正往下滴,在窗台上砸出的印记,和向日葵花瓣上的露水印一模一样。
我站在菜畦边,看着那朵向日葵在晚风里轻轻摇晃。花盘中心的“安”字被夕阳镀成金色,花籽间的小孔里,空鸟蛋壳随着风发出细微的声响,像谁在轻轻哼着信的结尾。远处的河面波光粼粼,那些流动的光里,好像藏着无数个正在靠近的明天——有孩子踩着泥土的脚步声,有花瓣舒展的簌簌声,还有两颗心在螺旋轨迹里,终于遇见的温柔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