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菜畦边“窸窸窣窣”的响动就没停过。小安举着手电筒跑过去,一眼就瞧见那捧装着孩子们病号服布料的培养皿,正顺着荧光根须,慢悠悠地往住院楼方向挪动,活像块长了脚的土壤。布料边缘的根须在地上拖出浅浅的痕迹,痕里渗出的液珠一落地就化开,眨眼间竟长出细小的蕨类植物,叶片形状和孩子们病历本上的心电图波形,简直分毫不差。
渔排阿叔的船刚泊岸,就冲我们扬了扬手里的网兜:“今早收网时,网住个会发光的玩意儿。”网兜里是团湿漉漉的海草,草叶间缠着团褐色的泥,泥里还裹着枚儿童手表——正是那个刚出院的瘦小男孩落下的。手表屏幕早就碎裂了,却仍在闪烁,显示的时间恰好是他昨天迈出第一步的时刻。海草一接触到菜畦的泥土,立刻舒展开来,草叶上的水珠滚落,在地上拼出“别走”两个字,笔画歪歪扭扭的,活脱脱像孩子的笔迹。
我把手表埋进培养皿旁边的土里,双生根的裂缝突然喷出一股雾气,雾气里混着向日葵的花粉,落在住院楼的墙面上,竟显出三个模糊的小脚印——正是那三个出院孩子的鞋码。李医生发来视频时,镜头正对着病房的窗台:原来他们留下的海菜绳,正顺着墙壁往下爬,绳头的泥土掉在地面,汇成一条细细的绿线,一路蜿蜒到医院大门外,仿佛在给菜畦的土壤指引方向。
正午的太阳把地面晒得滚烫,培养皿突然加速移动,根须拖着它翻过医院的石板路,在花坛边停了下来。花坛里的月季冷不丁就开花了,花瓣上印着淡绿的指痕,和小安数步数时按在油菜苗上的力度完全一致。小安蹲下去细看,发现培养皿底的布料已经烂成了丝,丝缕间缠着的根须上,竟结出小小的豆荚,剥开豆荚,里面没有豆子,只有一片透明的膜,膜上印着孩子们的出院诊断书。
那个留下手表的小男孩家突然打来电话,是孩子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又透着惊喜:“装泥土的玻璃瓶自己转起来了,瓶里的绿芽往阳台爬,爬到盆栽旁边就停下了!”我们赶忙跑到住院楼的花坛边,果然看见培养皿里的泥土正顺着海菜绳往上涌,在墙面上堆出个小小的土坡,坡上长出的油菜苗,叶片上的纹路和男孩家阳台的盆栽叶脉完全重合。
傍晚起风时,渔排阿叔的船载着更多贝壳过来,每个贝壳里都装着不同家庭的土壤——是出院孩子的家长特意托他带来的。“他们说,想让家里的土和菜畦的土认认亲。”阿叔把贝壳挨个埋进菜畦,贝壳一接触到双生根,突然就裂开了,里面的土壤涌出来,和菜畦的泥土融在一起,冒出的气泡里,飘出各家厨房的味道:有番茄炒蛋的香,有蒸米饭的甜,还有淡淡的药味,混在一起竟格外温暖。
小安的生长表在暮色里自动翻动,最后停在空白页,页面中央慢慢浮现出一张地图,是星蜜河镇的全貌。所有出院孩子的家旁边,都有一个小小的绿点,绿点之间用虚线连着,终点正是菜畦的位置。李医生发来一张检测报告的照片,土壤样本的基因序列图上,不同来源的泥土dNA竟拧成了一股,像无数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夜幕降临时,培养皿终于爬到了医院大门外,根须在门柱上织出一个小小的花环,花环里的油菜苗开了花,花瓣是透明的,能看见里面流动的光。远处星蜜河的方向传来船笛声,渔排阿叔举着灯朝我们喊:“河底的根须分叉了!往各个村子的方向去了!”小安突然指着生长表笑起来:原来那些绿点旁边,都长出了一个小小的箭头,箭头指向菜畦,又指向每个家的方向。
我和小安蹲在培养皿旁边,看着里面的泥土慢慢平静下来,根须在地面画出一个大大的圆,把医院、菜畦、星蜜河和那些绿点都圈在里面。圆心里冒出一株新的幼苗,叶子上印着所有孩子的笑脸,有住院的,有出院的,每个笑脸旁边,都沾着点泥土,像谁不小心蹭上去的,又像泥土自己非要留下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