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辞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指尖在两份邀请上轻轻顿了顿,指腹先碰到了《快乐大本营》流程表的铜版纸,滑溜溜的;接着又碰到《远山》邀请函的宣纸,糙得有质感。最后,他的手落在了《快乐大本营》的流程表上。
他拿起笔,是支黑色的钢笔,笔杆上有细细的划痕,是去年给孩子们改作业时不小心摔的。笔尖在扉页的空白处顿了两秒,仿佛在确认什么,然后稳稳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字迹有力,却不张扬,横平竖直,像他平时说话的语气,不疾不徐,却透着笃定。签完字,他把笔轻轻放在石桌上,笔帽“咔嗒”一声扣上,声音轻得像怕打扰了院子里的静。
然后,他伸出手,轻轻推了推《远山》的邀请函,把它推向林舟面前。邀请函在石桌上滑过,宣纸与石头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林舟,替我转告陈默导演,”他的声音平静得像院门口那条溪水,水流不急,却一直向前,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真的为他、为整个剧组高兴。《远山》能获奖,不是因为我的剧本,是因为陈默把故事里的‘归乡’拍活了——他镜头里的远山,有春天的桃花、秋天的柿子,连风的味道都像老家的;是演员把角色的‘执念’演透了,主角回到山脚下时,眼里的迷茫和释然,比台词更打动人。这份荣耀,本该属于他们,是他们用时间和心血换来的。”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碰了碰邀请函上的远山画,墨色的痕迹在指尖留下淡淡的印子,眼神里带着点温和的歉意:“我写《远山》的时候,只是想把心里的那片山记下来,没想过要什么荣誉。现在看着它能被更多人看见,能让那些在外打拼的人想起自己的家乡,已经很满足了。首映礼上,聚光灯该照着的,是那些在台前幕后付出的人——是熬夜改分镜的陈默,是冻在山里拍戏的演员,是扛着摄像机跑的摄影师,不是躲在幕后的我。我站在那里,反而会抢了他们的光。”
林舟看着他,忽然想起去年陆砚辞拒绝“年度影响力人物”专访时的样子——也是这样,把荣誉轻轻推出去,眼里没有丝毫可惜,只有对踏实生活的坚守。他点点头,把邀请函收起来,放进公文包的夹层里,怕折坏了:“我知道了,会跟陈默导演说清楚的。他那么懂你的故事,肯定能明白你的意思。”
“至于《快本》,”陆砚辞拿起签好字的流程表,指尖轻轻划过何老师的手写批注,蓝色的字迹像股暖流,让他想起十年前何老师拍他肩膀时的温度,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我们去。何老师当年帮了我很多,在我最紧张的时候给我解围,在我迷茫的时候跟我说‘守好净土’,这份情分不能忘。而且,十年前我在那个舞台上,对着镜头说‘我想好好写故事,写让人温暖的故事’,现在也该回去,跟当年的观众说一声‘我做到了’——算是个正式的告别。”他顿了顿,补充道,“以后,可能就很少上这种综艺了,时间想多花在云栖村,花在剧本上。”
林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告别?”
“嗯,告别。”陆砚辞把流程表叠好,放进书桌的抽屉里,动作轻得像在收藏一件珍贵的东西。然后,他从书桌下拿出《星尘归途》的剧本草稿,放在石桌上,草稿纸的边缘都卷了毛,是被他翻了太多次的缘故,“你看这个,国家航天局的李顾问下周会来云栖村,他是搞空间站设计的,说要跟我一起改剧本里的空间站细节。他们希望这个故事里的‘宇宙’,不只是冰冷的星球和机器,还有人类的温度——就像云栖村的山和水,既有自然的规律,春天开花、秋天结果,又有生活的烟火气,农人种田、孩子嬉闹。”
他指尖拂过稿纸上“空间站观测窗贴着云栖村照片”那段话,字迹被他改了两次,第一次写的是“贴着家乡照片”,后来改成了“贴着云栖村照片”,眼神变得专注而明亮,像有星星落在里面:“我现在的时间,想花在这些事上——跟孩子们一起写故事,听他们说山里的趣事,把这些事写进小本子里;在云栖村办一场能听见自然声的音乐会,让来的人知道,音乐不只是在舞台上,还在树叶里、溪水里;写一个关于宇宙和故乡的剧本,让宇航员在遥远的太空里,也能想起家乡的稻田。这些事,才是我的根。”
“根?”林舟重复了一遍,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瞬间明白了——陆砚辞的根,不是名利,不是荣誉,是这些能让他心里踏实的事,是这片能让他安心创作的土地。
“对,根。”陆砚辞抬头看向远处的山,夕阳已经沉到了山后面,只留下最后一抹橘色的光,像给山尖镀了层金。山的轮廓在暮色里变得柔和,像老人的背影,“《快本》是远方的风景,去看一次,告别一次,就够了;《远山》的荣誉是天上的云,好看,却抓不住,风一吹就散了。而云栖村的晨昏四季——春天的稻田、夏天的竹林、秋天的晒谷场、冬天的老槐树,还有《星尘归途》里的星辰大海——旋转的星云、会发芽的稻种、宇航员心里的故乡,是我脚下的土地,是我心里的根。只有把根扎在这里,创作出来的东西,才会有温度,才会立得住,才会让别人觉得暖。”
他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林舟面前,糕还带着点余温:“尝尝,挺甜的。你要是不着急走,晚上在这儿吃饭,王婶刚送了碗红烧肉过来,还热着,放在厨房里,热一热就能吃。她还说,要给咱们煮点小米粥,配红烧肉正好。”
林舟接过桂花糕,咬了一口,甜香在嘴里散开,暖得从舌尖一直到心里。他看着陆砚辞收拾桌上的剧本,夕阳的最后一抹光落在他身上,像镀了层暖金,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院子的青石板上。他忽然觉得,陆砚辞不是在“选择”——不是选A还是选b,而是在“回归”——回归到他最想做的事里,回归到能让他安心的生活里,回归到他心里的那片净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