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一块温润的墨玉,缓缓覆盖三一门的后山。生命泉眼旁的老银杏树下,挂着一盏竹骨糊纸的小灯,暖黄的光晕透过薄纸,在泉面上碎成点点星子,随着涟漪轻轻晃动;风穿过竹林,带着竹叶的清冽与桂花的甜香,拂过石桌案上的酒壶,壶嘴挂着的一滴酒液,缓缓坠入杯底,溅起细微的声响。
左若童提着一壶深褐色的陶壶,脚步轻缓地走过来,壶身上贴着一张泛黄的纸签,写着“庚子年桂酿”。他将陶壶放在石桌上,又取出两个冰裂纹青瓷杯,杯沿还沾着刚从井里汲出的水汽,冰凉沁手。“这酒是后山那棵百年老桂树的果实酿的,往年只在宗门大典或接待贵客时,才舍得倒出一小壶。”他拿起陶壶,酒液顺着壶嘴缓缓注入杯中,泛起细密的酒花,甜香瞬间弥漫开来,“今日与先生对饮,当用这最好的酒。”
罗恩伸手拿起青瓷杯,杯壁微凉,酒液在杯中泛着琥珀色的光。他浅酌一口,甘甜先在舌尖散开,随后是醇厚的酒香,入喉后竟带着一丝淡淡的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腹中,连丹田都仿佛被轻轻熨帖了一下。“好酒,入口甜而不腻,余味绵长,比山下酒肆的佳酿更有滋味。”
左若童笑了笑,也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目光却落在泉眼的涟漪上。竹灯的光映在他眼底,让他平日里严肃的神情柔和了许多。沉默了片刻,他放下杯子,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的冰裂纹,语气比刚才郑重了几分:“先生,自您来到三一门,已近两月了。这两个月里,您为我们筑空间屏障、造生命泉眼、改逆生三重功法、还为弟子们编练六试与霸气……三一门能有今日的生机,全靠先生。”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罗恩,眼中满是真诚,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左若童无以为报,只能以这杯薄酒敬您。只是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藏了许久,今日斗胆想请教先生——先生来历神秘,实力深不可测,这异人界大派无数,您为何偏偏选择留在我们这小小的三一门?您的长远打算,究竟是什么?”
罗恩握着青瓷杯的手微微一顿,指尖转动着杯子,目光望向远处的竹林。夜色中的竹林像一片墨色的海,竹叶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来自海外一处秘境,那里与这异人界的规则不同,没有门派纷争,只有对‘能量与规则’的探索。半年前,秘境发生一场变故,我意外被卷入空间裂缝,醒来时便在这异人界的山林里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对过往的淡然:“起初,我只是想做个观察者,看看这世间的异人如何修行,门派如何运转。可在三一门的这两个月,我看到阿明为了练会‘剃’,每天天不亮就去演武场,摔了无数次也不放弃;看到周长老为了照料药圃,连吃饭都守在田埂边;也看到门主您,明明旧伤未愈,却依旧每日为门派事务操劳,连鬓角的白发都多了几分。”
罗恩转头看向左若童,眼神深邃却温和,没有丝毫居高临下的疏离:“我虽无争名逐利之心,也不想卷入异人界的纷争,却也不愿见这世间的异人,为了一本功法、一处灵地,就互相残杀;不愿见像三一门这样的门派,因功法缺陷而衰落,弟子们因练错功法而伤了经脉,白白殒命。”
他举起青瓷杯,与左若童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发出“叮”的清脆声响:“我或许无法改变整个异人界的格局,也无法让所有门派都放下纷争,但若是能助三一门避开这些弯路,让它成为一个重视传承、不沾戾气、能让弟子安心修行的地方,也算不负这段缘法,不负我在这世间漂泊一场。”
左若童听完,眼中瞬间泛起了微光。他原本以为,像罗恩这样的高人,留在三一门或许是为了资源,或许是为了借门派之力达成某种目的,却没想到,对方的想法竟如此纯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少些无谓的纷争”,为了“守护传承”。他猛地举起杯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液的暖意从腹中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他眼眶都有些发热:“先生心怀天下,却不轻视我们这小门派,左若童自愧不如!往后三一门定当秉持先生之意,不主动惹事,不欺凌弱小,若有其他门派愿走正道、重传承,我们也愿与之结交,共护这异人界的一份安宁。”
“如此,便好。”罗恩也将杯中酒饮尽,放下杯子时,恰好有一片银杏叶从树上落下,轻轻飘落在石桌上,带着秋夜的微凉。
两人不再多说,只是静静地对坐着,偶尔倒酒,偶尔聊起山间的趣事——左若童说起陆瑾小时候练拳摔进泥坑,还倔强地爬起来继续练;罗恩说起阿青用生命泉水浇后山的斑鸠,结果斑鸠天天来泉眼旁打转。泉眼的水“叮咚”作响,竹灯的光轻轻摇曳,桂花的甜香萦绕不散,连风都仿佛变得温柔了。
没有激烈的誓言,没有复杂的盟约,可两人之间的默契,却比任何承诺都更坚定。他们不再是单纯的“掌门与客卿”,而是真正懂彼此心意的知己,是三一门复兴路上,最坚实、也最温暖的同盟。夜色渐深,竹灯的光依旧明亮,映着两个对坐的身影,在这深山之中,勾勒出一幅宁静而坚定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