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总带着三分温软,拂过三一门庭院时,竟将院中古槐的枝叶催得愈发繁茂。墨绿的槐叶层层叠叠,遮天蔽日般笼住半座庭院,细碎的阳光透过叶隙漏下,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的光点,偶有几声雀鸣从枝头落下,反倒让这静谧的庭院多了几分生机。
正堂之上,左若童端坐于梨花木椅中。玄色长袍的领口绣着暗银三纹——那是三一门掌门独有的标识,衣摆垂落时,布料上织就的流云暗纹随呼吸轻轻起伏,衬得他周身气度愈发沉稳。他右手食指与中指拈着请柬边缘,指节因斟酌而轻轻摩挲着锦缎,指腹上还留着常年修习功法的薄茧,在暗纹锦缎上蹭出细微的摩擦感。那请柬以暗纹锦缎为底,边缘绣着细密的云纹,正中“请柬”二字用赤金烫就,在堂内微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连边角都缝得严丝合缝,一看便知是耗费了心思的珍品。他垂眸看着请柬,眉峰微蹙成一道浅纹,眼底既有难以掩饰的欣慰——那是提及三一门蛰伏多年终获认可时,眼底泛起的细碎柔光,连眼角的细纹都染上暖意;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睫羽垂落时,阴影覆在眼下,似在担忧这场看似寻常的集会背后,藏着怎样的暗流,连呼吸都比平日慢了半拍。
堂下,罗恩静立着。他那一头雪白的长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发梢垂至腰际,风从堂外溜进来时,几缕发丝轻轻晃动,其中还缠着半片嫩黄的槐叶碎末——许是方才进堂时被风吹上的,却丝毫不显凌乱。他身着素色细麻混纺长衫,布料带着自然的肌理感,袖口绣着淡青色流云暗纹,不仔细看几乎与素色融为一体,唯有阳光斜照时才会透出浅淡的光泽;长衫领口微敞,露出半截线条利落的锁骨,衣摆因站姿挺直而绷得平顺,只在腰间松松系着一根同色布带,坠着一枚小小的墨玉坠子,随呼吸轻晃。他双手自然垂在身侧,手指修长,指腹同样带着薄茧,却比左若童的更浅,像是久居幕后、少与人动手的痕迹。他的眼眸极深,像浸在温水里的黑曜石,阳光扫过眼底时,会映出细碎的光点,却依旧平静无波,仿佛世间万物都难以在其中留下痕迹;他望着前方时,目光并非放空,而是若有似无地落在左若童膝前的案几上,连眨眼的频率都均匀得惊人,静静等候左若童开口。
“渡者师弟,你且看看这个。”左若童终于抬眸,拈着请柬的手指先顿了顿,似是确认请柬位置,再轻轻一送,那份烫金请柬便稳稳地向罗恩飘去。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郑重,说话时喉结微滚,目光紧紧跟着请柬,直到罗恩抬手接住,才微微松了口气。
罗恩抬手接请柬时,手腕微抬,动作轻柔却稳,指尖先触到请柬边缘的云纹刺绣,再顺势托住请柬中部,能清晰感受到锦缎的细腻与金纹的凸起——赤金烫字的边缘还带着细微的凹凸感,是手工烫制留下的痕迹。他垂眸扫过请柬上的字迹,目光从容不迫,睫羽落下时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连浏览的速度都始终均匀:请柬落款是“王氏”,正是四大异人世家之一的王家;内容则是邀请三一门于半月后前往金陵,参加“异人交流集会”。他指尖轻轻摩挲着请柬边缘的云纹,连绣线的走向都摸得分明,心中已明了几分:这类集会从不是寻常的寒暄之聚,并非年年都有,往往只在异人界的格局出现变动时才会召开。届时,各方势力汇聚,表面是“交流”,实则是为了重新划分势力范围,协调彼此间的纷争,甚至暗藏着对新崛起力量的试探与制衡。而三一门能收到这份请柬,意味着前段时间门内的整顿与革新,以及新展露的气象,已被主流异人界看在眼里,不仅重新接纳了这颗沉寂多年的“明珠”,更将其视作一股不可忽视的新力量。
“王家做东,其余几家想必也会到场。”左若童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不自觉地交握在膝上,指节轻轻相扣,语气中多了几分严肃,“龙虎山的天师府、普陀三寺的高僧,这些名门正派亦不会缺席。此次集会,于我三一门而言,是真正重返异人界舞台的契机——”说到“三一门”时,他喉结又滚了滚,眼底的光更亮了些,“多年来,外界总以为我三一门早已没落,此次正是打破流言的好时机。但你也该清楚,机遇背后必有风波,各方势力齐聚,难保不会有人借机试探我三一门的底细,甚至暗中使绊子。”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罗恩身上,带着几分托付的意味,连声音都放柔了些:“门内近来虽已稳定,但仍需有人坐镇,我不便远离山门。故此行的责任,我想交由师弟你全权负责。”
罗恩抬眸,与左若童的目光相对。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却多了几分了然——眼底的光点微微晃动了一下,像是读懂了左若童未说出口的担忧;他唇角勾起极细微的弧度,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声音平和得像是在谈论寻常家事:“师兄之意,我明白。此次金陵之行,既是向外界展示三一门的实力,亦是对各方势力的一次试探。”
“不错。”左若童重重点头,双手从交握改为轻轻拍了下膝头,眼底闪过一丝亮色,连眉峰都舒展开了些,“我三一门沉寂了太多年,如今有你坐镇,逆生三重的功法亦有了新的解读,正是让天下异人重新认识我派的好时候。”他话锋一转,提及另一个名字时,语气柔和得能滴出水来,手指还无意识地敲了敲椅扶手,像是在回忆陆瑾练功的模样:“陆瑾那孩子近来进境神速,性子也沉稳了不少,可让他随你同行;再从门内挑几位得力的弟子,让他们也去见见世面,长长见识。”
说到这里,左若童的语气又重了几分,双手重新交握,指节微微用力,带着对三一门声誉的珍视:“此行,你便以‘渡者’之名带队,既要扬我三一之威,让外界知晓我三一门并未没落;但也需谨言慎行,莫要因一时意气堕了门户的名声。”
罗恩将请柬轻轻置于身旁的案几上——放之前,他还抬手理了理请柬的边角,让云纹刺绣对齐案几边缘,锦缎与木案接触时发出一声轻响,在安静的堂内格外清晰。他看着左若童,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连眼神都比之前更亮了些,像是在承诺一件必然做到的事:“师兄放心,我会把握好分寸。”
左若童凝视着眼前这位神秘的师弟,心中那几分因集会而起的凝重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十足的安定——他肩膀微微放松,之前挺直的脊背稍缓,连呼吸都顺畅了些。他与罗恩相识虽久,却始终看不透这位师弟的实力深浅——只知他修为深不可测,连逆生三重都能有新的领悟;更难得的是,罗恩的心性远超常人,无论面对何种局面都能保持平静,从不轻易动怒或失了分寸。此次让罗恩带队前往金陵,无疑是最稳妥的选择。
“如此甚好。”左若童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笑意,眼角的细纹都挤在了一起,连声音都轻快了些,“具体的随行人员、行前准备,你与陆瑾他们商议安排便是,不必事事向我报备。”
罗恩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言。他的目光落在案几上的烫金请柬上,阳光恰好落在“金陵”二字上,让那赤金的字迹愈发耀眼——他的睫羽轻轻颤了一下,像是在预想半月后的场景。他知道,半月后的金陵之行,不仅是三一门扬名的开始,亦是他踏入异人界视野的第一步——这场看似寻常的集会,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