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的油灯被重新点上时,灯芯先“噼啪”爆了点灯花,细碎的火星落在灯盏边缘,很快便灭了。昏黄的光从灯芯向外晕开,填满了室内的每一处角落,将窗棂外的竹影压成淡淡的墨痕,贴在青砖地上,随着风动轻轻晃着,像谁在纸上画了几笔虚线。罗恩站在案前,指尖还残留着罗盘铜面的凉意,方才用“星辰推演术”算定的“七月十三寅时”,像块浸了水的石头,沉甸甸压在心头——距离田晋中下山只剩五日,若这封信送得晚了,哪怕只差一个时辰,都可能让那截杀的利刃先一步落在田晋中身上。他不敢有半分怠慢,转身时衣摆扫过案角,带起一阵细微的风,吹得案上的推演符轻轻颤了颤,也吹得窗外传来一声清越的“唳——”声。
那是青翎隼的鸣叫声。
案下的木柜是老梨木做的,拉开时发出“吱呀”的轻响,柜里铺着层深蓝的绒布,上面整齐叠着一叠“云纹笺”——这是三一门专供外事紧急传讯用的信纸,比寻常宣纸厚韧一倍,指尖摸上去能感受到表面织着的极细暗纹,那是三一门的“三才纹”,在油灯下能看出淡淡的青光,像把晨露揉进了纸里。这纸不仅防潮防蛀,最关键的是能防中途拆阅:若有人强行撕毁,暗纹便会引动纸内灵力,化作飞灰,连一个字都留不下。罗恩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纸边带着轻微的脆响,他将其平铺在案上,指尖轻轻压了压纸角,怕风再把它吹起来。
木盒就放在案的右侧,打开时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松烟香——里面装着块墨锭,是用黄山松烟混合着三一门后山特有的“青岚草”汁液制成的,墨锭侧面还刻着个小小的“三”字,是当年他刚入三一门时,师长亲手交到他手里的。那时师长说:“好墨写好信,好信传真心,日后若遇急事,便用它来写。”此刻他握着墨锭,指腹能摸到刻字的细痕,心中泛起一阵暖意,随即又被紧迫感压下去——他将墨锭抵在砚台里,缓缓研磨起来。
磨墨本是慢活,讲究“轻、匀、缓”,可罗恩的手腕却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墨锭与砚台摩擦的“沙沙”声在静室里格外清晰,比窗外的竹风、隼鸣还响。墨汁很快便浓了起来,从浅灰变成漆黑,能清晰映出灯芯的影子,连磨出的墨沫都带着青岚草的淡香。他抬手取过笔架上的狼毫笔,笔杆是陈年湘妃竹做的,握在手里温润得像块玉,笔毫整齐得没有一根散乱——这也是师长送的,平日里他都用普通的兼毫笔,只有传重要书信时,才舍得把这狼毫笔取出来。
笔尖蘸墨时,罗恩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直言未来——若说“我知道田晋中会在黑风林遇袭”,不仅会被张静清当成疯话,还可能暴露自己“知晓命运轨迹”的秘密,轻则被当成邪修追查,重则会让整个计划偏离方向。他只能以“三一门暗线”为借口,把话说得恳切又有分量,既要让张静清感受到危险的紧迫,又不能露出半分破绽。
笔尖落在云纹笺上时,他的手稳得没有一丝颤抖。先写抬头:“致龙虎山天师张静清道长亲启”,每个字都写得工整,横平竖直,连“清”字的三点水都带着郑重,没有半分潦草——他知道张静清素来重视细节,一笔潦草的字迹,很可能会让信的分量打折扣。
接下来的内容,他逐字逐句斟酌:“启禀道长,三一门罗恩谨呈:近日得门下暗线密报,于蜀、赣交界之地,察觉多方势力异动——其一为影阁杀手,佩短刃、携迷香,惯于林间伏击;其二为黑市追捕队,持‘锁灵网’、配‘淬毒弩’,专猎异人中的练气修士;其三为不明门派暗卫,穿黑袍、遮面容,仅知术法偏阴寒,三者已暗中形成合围之势,目标直指贵派田晋中道长。”
写到“锁灵网”“淬毒弩”时,他的笔尖微微一顿,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推演符上的画面:田晋中下山时没带“护心镜”,左胸位置的气机最淡,而“锁灵网”恰好能困住龙虎山的雷法,“淬毒弩”的毒又能破护体灵光,若真被这两样兵器盯上,田晋中毫无防备之下,根本来不及反应。他深吸一口气,接着往下写:“据暗线追踪所得,晋中道长似有下山追查张怀义先生之行,其行程恐已泄露——暗线曾于清风镇外的望乡亭,见不明人士绘制晋中道长的画像,画像旁还标注着‘七月十三,黑风林’字样,沿途已在黑风林、断云崖、青衣江渡口三处发现埋伏,每处埋伏均有五人以上,所持法器皆为克制龙虎山术法之物,凶险至极。”
他特意加上“画像”“标注日期”的细节,就是为了让张静清相信“线报确凿”——空说“有埋伏”,不如说“见了画像”更有说服力。写到田晋中的实力时,他也留了余地:“晋中道长修为精深,早年于龙虎山论道时,晚辈曾有幸得见其雷法之威,深知其术法高强。然此次对手早有预谋,不仅人数众多,更似对道长的术法弱点了如指掌,恐非一人能敌。”先捧田晋中,再点出对手的准备,既不会让张静清觉得是轻视自家弟子,又能凸显危险的严重性。
最后是建议部分,他给出了两个明确的选择,避免张静清犹豫:“晚辈斗胆进言,恳请天师府即刻加派得力弟子——最好是擅长‘金光咒’与‘御风术’者,沿晋中道长可能途经的‘龙虎山—清风镇—黑风林’路线接应,每处埋伏点至少派驻三人;或速传讯息,令晋中道长暂改行程,即刻返回龙虎山,待这股追查之风过后,再另寻张怀义先生的踪迹。”怕张静清觉得“危言耸听”,他又在末尾添了句:“此非晚辈夸大其词,据暗线今日午后传回的消息,影阁杀手已整装待发,预计三日内便会抵达黑风林,若再迟,恐难挽回。”把时间点、势力名称都写得明明白白,就是为了断去“拖延”的可能。
信写好后,罗恩将信纸提起来,对着灯光仔细看了一遍——没有漏字,没有涂改,字迹也清晰。他又轻声念了一遍,确认语气既恭敬又紧迫,才将信纸叠好——先折成三折,再将边缘对齐,确保暗纹不会被折坏。随后从木盒底层取出一块红色的蜡封,蜡封上刻着三一门的“三才纹”,边缘有一道细小的裂痕,是三年前传讯给武当时,不小心摔在地上留下的。这是师长临终前交给他的“传讯印”,只有遇到关乎人命的紧急大事时才能用,平日里他都把它藏在木盒最底层,垫着绒布,怕磕坏了。
他将蜡封放在油灯的火苗旁,看着蜡渐渐融化成暗红色的液体,再小心翼翼地滴在信封封口处——滴了三滴,不多不少,正好能盖住封口的缝隙。随后他抬手结了个三一门的“起卦印”,指尖泛着淡青的灵光,轻轻按在蜡封上——灵光渗入蜡中,瞬间凝成一个小小的“三”字,那字比米粒还小,却清晰得能看清笔画,这是三一门传讯的“灵印”,只要蜡封被动过,这“三”字便会消失,能最大限度确保书信的安全。
“吱呀——”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道青色的身影站在门口,是三一门负责驯养传讯青翎隼的弟子林越。他怀里抱着一只半大的猛禽,羽色是极深的青黑色,只有翅尖缀着几点银白,正是三一门特有的“青翎隼”——此隼通人性、辨方向,最快能一日夜飞行千里,且能感知周遭的凶气,自动避开埋伏,是三一门最可靠的紧急传讯手段。林越穿着特制的驯隼青衫,衣摆处用银线绣着隼的图案,腰间挂着个皮质的小袋,里面装着喂隼的碎肉。他见罗恩转身,立刻将青翎隼轻轻放在案旁的隼架上,单膝跪地,声音恭敬却不拖沓:“弟子林越,已将青翎隼备好,随时可出发。”
青翎隼站在隼架上,歪着脑袋看罗恩,琥珀色的眼睛亮得像宝石,尖喙轻轻啄了啄罗恩的指尖,带着几分亲昵——这只隼是罗恩三年前亲手养大的,只认他的气息。罗恩笑着摸了摸它的头顶,随后从案上拿起封好的信,又取过一个特制的信筒——那是用防水的玄兽皮缝制的,筒身刻着三一门的“三才纹”,能牢牢固定书信,还能隔绝外界的灵力探查。他将信小心地塞进信筒,再把信筒系在青翎隼的左 leg 上,系得松紧适宜,既不会让隼难受,又能确保信筒不会脱落。
“此信需一日夜内送达龙虎山,亲手交予张静清天师,若遇拦截,让它自行避走——”罗恩说着,从林越手里接过一小块碎肉,喂给青翎隼,看着它几口吞下,才继续道,“你且在暗处跟着,若隼遇袭,优先保隼不保信,它认得路,只要活着,总能把信送到。”
林越起身应道:“弟子明白!”他抬手从腰间取出个小哨子,轻轻吹了声——青翎隼立刻抖了抖翅膀,发出一声清越的唳鸣,声音里满是整装待发的锐气。
罗恩走到窗边,推开窗棂,夜风吹进来,带着山间的凉意。他抬手示意林越,林越会意,对着青翎隼做了个“放行”的手势。青翎隼立刻展翅,翅膀扇动的风带着淡淡的羽香,它在静室上空盘旋一圈,最后落在罗恩的肩头,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脸颊,像是在告别,随后便猛地振翅,朝着龙虎山的方向飞去——黑色的身影在夜色里像一道闪电,很快便消失在远处的山脉轮廓中,只留下一声渐远的唳鸣。
罗恩站在窗边,望着青翎隼消失的方向,指尖还残留着它羽毛的温度。林越早已悄然退下,去暗处随行保护。夜色更浓了,竹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拂起他额前的碎发,却没让他觉得冷——信已经让青翎隼带走了,这只隼比任何飞鸢卫都可靠,它能避开林间的埋伏,能在暴雨里辨明方向,甚至能在遇到杀手时,用翅尖的银羽划伤敌人,自己趁机脱身。接下来,就看龙虎山能不能及时收到,能不能重视这封信。而他自己,也该准备动身前往唐门了——杨烈和许新的劫气虽淡,却也容不得拖延。
“青翎,一定要顺利抵达……”罗恩低声自语,目光望向龙虎山的方向,夜色里只能看到远处山脉的轮廓,像一头沉睡的巨兽,连星光都被云层遮住了。他知道,这封信只是第一步,哪怕龙虎山加派了人手,他也必须按原计划赶去清风镇——多一重保障,田晋中就多一分安全,他不能赌,也赌不起。万一龙虎山的人手没赶上,万一青翎隼遇到意外,他必须在场,必须亲手拦住那场悲剧。
转身回到静室时,油灯的光依旧晃动着,却似乎比之前亮了些。罗恩将案上的罗盘和剩余的推演符重新收好,又打开行囊,检查了一遍里面的“消息符”和“金刚符”——消息符的蓝纹依旧鲜亮,金刚符的红纹也没有暗淡,他还特意摸了摸囊底的水路船票,那是提前托三一门暗线订好的,从三一门附近的码头到青衣江,能省半日路程。
案上的异人界地图还铺着,油灯的光落在“唐门”和“龙虎山”的位置,将两个墨点照得格外清晰。罗恩的指尖落在这两个点之间,画了道无形的线——这是他接下来要走的路,也是一条试图拨转命运的路。窗外的竹风还在吹,灯芯偶尔爆个火星,静室里很静,却藏着一股不容回头的决心,而远在夜色中的那道青黑身影,正带着改变命运的希望,朝着龙虎山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