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的雨总带着化不开的黏腻,像浸了水的棉絮,贴在皮肤上发潮。罗恩踏入唐门地界时,晨雨刚歇没多久,竹叶上还挂着串珠似的雨珠,风一吹,便“滴答”落在颈间,凉得人打了个轻颤。山间的雾气更浓了,漫过蜿蜒的青石板路,把远处的唐门山门遮得只剩道模糊的灰影,连山门顶端的“唐门”二字都看不清,只隐约辨得檐角的飞翘。
石板路缝里的青苔吸饱了水,绿得发亮,踩上去时鞋底会轻轻打滑,发出“咯吱”的轻响,像怕惊动了藏在林间的什么。他把行囊带子又紧了紧,将那面改过后的海贼罗盘悄悄藏进袖中——指尖贴着铜面,能清晰感受到“险”字针的颤动,针尖泛着淡淡的黑,比推演符预测的还要浓几分,像在无声提醒:周遭的紧张气息,早已超出了寻常戒备。
刚靠近唐门势力范围外围的竹林,罗恩便停下脚步,指尖贴着树干,悄悄催动了见闻色霸气。无形的感知网像流水般漫开,贴着地面滑过草叶,绕着竹干爬上枝头,瞬间便捕捉到了数道凌厉的炁息——是唐门的巡逻队。
与寻常门派的巡逻弟子不同,他们没穿统一的门派服饰,反倒穿着耐脏的灰布短打,裤脚扎进黑布靴里,腰间别着的是唐门特制的“透骨弩”。弩身是黑檀木做的,磨得发亮,箭槽里还剩三支黑铁箭,箭尖泛着青黑,是浸过“幽冥草”毒液的痕迹——这种毒能破寻常护体灵光,沾到便会麻痹经脉。巡逻的密度比推演符标注的多了近一倍,两队之间的间隔不过半炷香,弟子们的眼神警惕得像蓄势待发的蛇,扫过林间每一处阴影,连落在枝头的麻雀都要多看两眼,手指始终扣在弩机上,指节泛白,连眨眼都比寻常人快半分。
往前再走半里,便是唐门的外围盘查点。一块一人多高的青石横在路中,石面上刻着唐门的“毒纹”,是警告外人莫要擅闯的标记。青石旁立着两个穿黑衫的弟子,袖口绣着细小的唐门徽记,手里各握着块“搜魂木”——那是能检测灵力波动的法器,木身泛着浅黄,只要靠近有灵力的人或物,便会根据炁息属性亮起不同颜色的光。
有个挑着货担的货郎路过,货担上盖着块蓝布,掀开一角能看到里面叠得整齐的蜀锦,边角还绣着小朵的芙蓉花。黑衫弟子立刻上前,其中一人将搜魂木贴近货担,木身瞬间亮起淡绿色的光——那是凡人织物的正常反应。可弟子却仍不放心,伸手把蜀锦一叠叠掀开,连最底下的针线筐都翻了遍,银针滚落在青苔上,发出细碎的“叮”声。货郎陪着笑,手忙脚乱地捡着银针,额角的汗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青石上,很快便被雾气裹住,“官爷,都是正经蜀锦,没别的东西……”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发颤,显然也察觉了这不同寻常的严格。
罗恩借着一棵老松树的掩护,指尖在树干上轻轻划过,见闻色霸气的感知更细了些。目光穿过雾气,落在不远处的竹楼旁——那里站着两个身影,正是许新与董昌。
许新穿着唐门弟子的常服,是淡青色的,袖口却沾着点新墨痕,墨色还带着湿润,像是刚写完信笺没来得及晾干。他手里攥着个油纸包,见巡逻队从远处走过,立刻下意识地把右手背到身后,指腹飞快地把油纸包按在腰带内侧,动作轻得像怕纸碎了。他的眼神飞快扫过四周,避开其他弟子的目光,脚步匆匆,朝着竹楼后方的小径走去——那条路通向唐门的后山,平日里少有人去,显然是要去见什么人。
董昌跟在他身后,比许新高半个头,眉头皱得很紧,像是拧成了疙瘩。路过竹楼转角时,他还回头望了一眼,喉结动了两下,像是要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他的炁息里裹着明显的忧虑,像被雾打湿的棉絮,沉得压人,却又藏着一丝决绝——那是明知前路有险,却仍要硬着头皮往前走的狠劲,罗恩甚至能“见”到他手心的汗,把袖口都浸湿了一小块。
罗恩心中了然:他们显然还在与无根生保持联系,也清楚自己正站在风口浪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他没贸然上前——此刻靠近,不仅会暴露自己,还可能给两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他按了按袖中的罗盘,“地”字针指向后山的松树林,那是推演符标注的“中间人”约定的碰面地点,也是与杨烈见面的最佳位置。
绕开巡逻队的路线,罗恩借着“踏叶步”的轻身术,悄无声息地穿过竹林。脚下的落叶和草叶被踩过,却没发出半点声响,只有雨珠从竹叶上滴落,砸在肩头的声音。松树林很快便到了,松针落了满地,厚得像层软毯,踩上去时能感受到细碎的弹性。远处的溪流声哗啦啦的,混着风穿过松枝的“沙沙”声,成了天然的掩护,即便有人靠近,也很难听清谈话声。
约摸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一道挺拔的身影从林间小径走来——是杨烈。
他穿着深褐色的劲装,袖口磨出了点毛边,却洗得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污渍。腰间佩着唐门特制的唐刀,刀鞘上的缠绳是暗红色的,那是常年握刀磨出来的颜色,刀鞘末端还挂着个小铜铃,走路时却没声响,显然是特意用布条缠了铃舌。走近时,罗恩能清晰看到他鬓角的汗痕,顺着脸颊滑到下颌,滴在衣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显然是为了避开巡逻队,绕了远路,走得急了。
杨烈的炁息很稳,像深潭里的水,却带着细微的波动。罗恩的见闻色霸气能“闻”到他内心的挣扎,像两股力量在拉扯:一边是对唐门的责任,是师长的嘱托、同门的信任;一边是与无根生的旧情,是当年并肩论道的情谊。这两股情绪缠在一起,像拧成的麻绳,勒得他连炁息都有些不稳。
“罗兄找我,是为‘三十六贼’的事?”杨烈先开了口,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风卷走。他的目光扫过罗恩的行囊,带着几分审视——不是敌意,而是警惕,毕竟此刻的“外人”,都可能是潜在的风险。
罗恩点了点头,没有绕弯子。他从袖中取出那张折叠好的消息符,指尖捏着符纸的一角——符纸边缘被汗水浸得有点软,他没完全展开,只让上面“避开漩涡”四个字露出来。那字体是用三一门的“灵纹篆”写的,在雾里泛着极淡的蓝光,即便隔着半米远,也能看清笔画间的灵力流动。
“杨兄,如今各大门派都在盯着与无根生有关的人。”罗恩的声音很沉,每个字都透着郑重,“武当派在蜀道设了暗哨,龙虎山的弟子也在暗中追查,连黑市的追捕队都带着‘锁灵网’来了。唐门虽强,却也架不住这么多势力联手。你与许新、董昌的处境,比你们想的还要危险。”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杨烈握着刀鞘的手上——那只手的指节泛着白,缠绳都被勒出了痕迹,“莫要因一时的义气,把自己、把整个唐门都拖进万劫不复之地。”
杨烈沉默着,视线落在脚边的一块松针上。那松针还带着雨的湿意,卷着边,像缩成一团的小虫。林间的风卷着落叶,落在他的肩头,他却没动,连眼都没眨一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头,眼神里藏着化不开的复杂——有对唐门的愧疚,像块石头压在心头;有对旧情的不舍,是明知不该却放不下的执念;还有对未来的迷茫,像站在雾里,看不清前路。
“唐门之事,不劳外人费心。”他的声音很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口,“我自有分寸。”
这话没否认与无根生的牵连,也没承诺会收敛,像一道薄薄的雾,挡在两人之间,模糊了态度。罗恩看着他,见闻色霸气能清晰“见”到他内心的矛盾更甚了——像煮沸的水在锅里翻腾,气泡不断往上冒,却又被他强行压下去,连炁息都跟着急促了几分。他知道,此刻再多说也无用,杨烈的挣扎是从心底里的,旁人的话只能是提醒,终究要靠他自己解开。
罗恩缓缓收起消息符,指尖蹭过符纸的蓝纹,那点蓝光很快便暗了下去。“我只是提醒。”他的声音轻了些,却依旧带着分量,“希望杨兄日后想起今日这番话,不会后悔。”
杨烈没再回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转身朝着竹林的方向走去。他转身时,唐刀鞘轻轻撞了一下旁边的竹身,发出“笃”的一声轻响。他顿了顿,右手不自觉地扶在竹节上,指腹反复摩挲着竹皮上的纹路,像是在数着竹节的数量,又像是在给自己下决心。过了片刻,他才迈开脚步,每一步都踩得很沉,像是脚下绑了铅,背影在雾里渐渐模糊,最后融进了竹林的青影里。
罗恩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松针又落了几片,带着雨的湿意,落在他的肩头,有点凉。他抬手拂掉松针,指尖沾了点松针的绿汁——那是雨水泡透的痕迹。他知道,自己方才的话像一颗种子,落在了杨烈的心里,能不能发芽,能不能长出改变的念头,只能看杨烈日后的选择,旁人干涉不得。
雾气又浓了些,像要把整个松林都裹住。远处传来唐门巡逻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弟子间的低语:“再搜一遍,掌门说不能放过任何可疑的人……”罗恩不再停留,脚下一动,“踏叶步”的轻身术催动到极致,身影像片被风吹动的落叶,悄无声息地隐入林间深处。
只有满地被踩过的松针还留在原地,在风里轻轻颤动。风里的青竹腥气越来越浓,远处的云层压得更低了,连阳光都透不进来——山雨,似乎很快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