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炁迷窟里的潮气似乎被罗恩的坦诚烘得暖了些,青荧微光不再是冷涩的碎星,而是像裹了层薄纱,轻轻贴在怪石上,连落在碎石上的光斑都透着几分柔和。之前剑拔弩张的张力悄然消解——灰袍人按剑的手彻底松开,剑鞘上的冷光淡了,呼吸也终于平稳下来;宽檐帽下的人重新垂落帽檐,却不再是紧绷的姿态,肩线悄悄舒展开半分,只是指尖还无意识地抠着衣摆,藏着未散的警惕;张怀义攥着粗布布袋的手也松了,指腹不再嵌着麻绳,只轻轻贴着袋面,眼底的迷茫褪去大半,只剩对前路的些许期待。场中那股针尖对麦芒的压迫感,竟被这份坦诚悄悄磨去了棱角。
无根生是最先打破这平和的人。他攥着玉符的手指顿了顿,指腹摩挲着玉面的纹路,眼底先是闪过一丝意外的异色——那异色里藏着对罗恩坦诚的错愕,显然没料到对方会如此直白地承认“不能”,打破了他预想中的辩驳或虚与委蛇;但这异色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更深的玩味,嘴角重新勾起那丝惯有的、带着算计的笑,只是这次的笑意里多了几分试探,像在掂量一块刚露出全貌的璞玉。
“有趣。”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里没了之前的冷硬,反倒添了几分刻意的缓和,气音从喉间滚出,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渡者先生坦诚‘不能’,我所提的‘众生之诚’,确实也难测最终结果。既然你我三人能在这绝炁迷窟里相遇,各持一套道理,僵在这里也没个定论——不若暂且抛开外界的纷争,就在这石洞里,纯粹论道一番,如何?”
他的目光先扫过罗恩,瞳孔里映着青荧微光,却没半分真意,只有层层叠叠的试探——像是想通过论道,摸清罗恩对“炁”与“道”的理解,找到对方理念的破绽;接着,视线缓缓转至张怀义,语气里添了几分引诱,像在递出一个看似公平的选择:“不涉立场,不论你我之前的恩怨,也不谈什么‘破局’‘救世’,只单纯聊一聊对这天地间‘炁’的感知,对修行者所走‘道’的理解。或许聊着聊着,就能碰撞出些不一样的火花,帮你我三人,都照亮些各自的前路呢?”
这番话说得平和,甚至带着几分“为众人着想”的意味,可落在罗恩耳里,却字字都透着算计。他指尖悄然泛起一层浅淡的见闻色微光,那微光顺着空气探向无根生,能清晰感知到对方心底的真实念头——哪里是“纯粹论道”,分明是想借着论道,试探他的修为深浅,更想在张怀义面前,用“道”的讨论拉拢人心,动摇张怀义对自己理念的信服。
但罗恩也清楚,这既是无根生的试探,也是他打破僵局的契机。眼下三方僵持,硬拼只会让灰袍人与宽檐帽得利,反而让无根生坐收渔翁之利;而顺着论道的由头接下去,既能在张怀义面前进一步拆解无根生理念的极端,让他看清“只谈道不谈命”的虚妄,也能借论道的机会,让张怀义更坚定“守护生命”的道——这是争取张怀义的最好时机。
他略一沉吟,眉峰微蹙又缓缓舒展,玄色衣摆下的见闻色微光悄然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坦然的笃定。没有过多的犹豫,只轻轻吐出一个字:“可。”
这个字不重,却像一颗定海神针,让场中的氛围又稳了稳。张怀义听到这声回应,先是沉默——他垂着眼,目光落在脚边的碎石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布袋上的纹路,心里在快速权衡:无根生的论道提议,会不会是新的陷阱?只谈“炁”与“道”,真的能理清自己的困惑吗?可转念想起罗恩方才的坦诚,想起对方那句“每个人的路终须自己走”,又觉得这或许是个机会——能亲耳听听两种“道”的碰撞,或许能让自己彻底看清该走的方向。
沉默了约莫三息,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先扫过罗恩眼底的笃定,又掠过无根生嘴角的笑意,最后轻轻吸了口气,胸腔微微起伏后,才微微颔首。那颔首的动作很轻,带着几分犹豫,却也透着几分期待,像在为自己的前路做一次小小的赌注。
三方的回应落定,绝炁迷窟里的氛围变得格外微妙。青荧微光轻轻晃动,映着三人各异的神色:罗恩眼底藏着策略的笃定,无根生嘴角挂着试探的笑意,张怀义脸上带着权衡后的期待;灰袍人与宽檐帽则站在一旁,成了这场论道的沉默旁观者,只是他们按剑的手、紧绷的肩线,都在提醒着这场共识的脆弱——没人知道这论道会走向何方,也没人能保证下一秒会不会撕破脸皮,重新陷入对峙。
这是三方在诡异的绝炁迷窟中,达成的一个短暂而脆弱的共识。像在湍急的河流里,三块原本相冲的石头暂时停在了一处,表面看似平静,底下却依旧是暗流涌动,只等着某个契机,便会再次掀起新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