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炁迷窟里的沉默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岩壁缝隙中渗出的水滴“滴答、滴答”落在地面的石洼里,每一声都像是在拉长时间的刻度,让这份寂静显得愈发漫长。张怀义站在原地,双手垂在身侧,指节却在无意识间反复收紧又松开——掌心的薄茧蹭过粗糙的布纹,留下细微的摩擦感,也映着他此刻翻涌的心思。
他的目光落在脚边一块棱角分明的碎石上,思绪却早已飞远。罗恩方才说的那些话,那些关于刘渊、吕良、李慕玄的细节,像一幅幅清晰的画面在他脑海里闪过:上清派弟子突围时的狼狈,吕家少年躲在武当山时的惶恐,李慕玄离开三一门时的决绝……这些都不是凭空编造的幻象,而是他能通过人脉去验证的事实——刘渊的老友、吕家的吕慈、三一门的旧识,只要稍作打听,就能确认罗恩所言非虚。
这让他不得不承认,罗恩确实有“改变未来”的能力。更重要的是,罗恩的理念与无根生截然不同——无根生追求“本源回归”,那份通透里藏着无视生命的冷漠;而罗恩强调“生命温度”,那份温和里裹着守护的诚意。这份理念的契合,像一道无形的纽带,让他对罗恩多了几分认同感。更何况,罗恩展现出的对“炁”的理解,甚至能为他的“炁体源流”引路,这样的人,若能成为盟友,无疑是乱世中的一大助力。
可多年的经历像一道警钟,在他心底反复敲响。他见过太多因轻信而覆灭的门派,见过太多因泄露计划而惨死的同道——修道界的纷争从不是简单的“正邪对立”,人心的复杂远比炁法的精妙更难揣测。他此刻心中藏着的计划,关乎的不只是他自己的性命,更是一群志同道合者的未来,是乱世中可能留存的“火种”。这样的秘密,怎能轻易托付给一个来历不明、只凭几句话和几件事就判定为“可信”的人?
张怀义缓缓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在罗恩身上。他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满是审视的锐利,却多了几分凝重的考量——像是在掂量一块璞玉,既看到了它的价值,也顾虑着它是否藏着暗裂。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打破了这份沉寂。他的声音很沉,没有多余的修饰,却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坦诚:“我无法完全相信你。”
这句话说得直接,没有丝毫委婉,却不像拒绝,更像一种对现实的清醒认知。他顿了顿,看着罗恩眼中没有泛起丝毫不满,才继续说道:“更不可能将我心中的全盘计划都告诉你。你别误会,这不是我刻意提防你,也不是质疑你之前做的那些事——刘渊、吕良他们的处境,我后续会去验证,若真如你所说那般已脱离险境,我自然会记着这份情。”
他抬手按在腰间——那里藏着一枚贴身的令牌,是他与几位核心同道联络的信物。指尖触到令牌冰凉的金属质感时,他的语气多了几分无奈,却也更显坚定:“只是这世道……太乱了。前有炁法流派的争斗,后有不明势力的窥探,甚至连一些看似正道的门派,暗地里都在算计着如何吞并他人的传承。我见过太多人因为一时轻信,把自己和身边人的性命都搭了进去。我不能冒这个险,也冒不起这个险。”
这番话没有隐瞒他的顾虑,反而将自己的谨慎摆在了明面上——不是对罗恩的否定,而是对乱世的敬畏。
说完这些,张怀义的话锋忽然一转。他的目光从凝重变得柔和了些许,原本紧绷的肩膀也微微放松了半寸,像是做出了某种艰难却务实的决定:“但……你对‘炁’的理解,你‘守护生命、修正悲剧’的理念,还有你展现出的力量,我是认可的。尤其是你说的‘在乱世中保存火种’——这与我心中所想,其实有几分契合。”
他向前迈出半步,与罗恩的距离拉近了些许,眼神也变得更加恳切:“若真如你所说,你想在这乱世里多护一些人,多留一些正道的火种……我愿与你保持一条单线的联系。不需要频繁往来,也不需要知晓彼此的全部计划。或许在未来的某个关键时刻,我会遇到仅凭自己无法解决的麻烦,那时可能需要你的援手;又或者,我会得知一些关乎你目标的信息,那时也会想办法传递给你。”
这句话落地时,张怀义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他很清楚,这已是他在当前形势下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他没有承诺结盟,没有敞开心扉,只是留下了一道“缝隙”——一道既能保留自己的底线,又能与罗恩建立初步联结的缝隙。这不是全然的信任,却是一种基于“理念契合”与“实力认可”的、有限度的合作。
他看着罗恩,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期待对方能理解这份谨慎,而不是因“未获全然信任”而不满。毕竟,在这乱世里,能找到一个理念相近、又有能力的人,本就不易;若因一时的“信任门槛”而错失,未免太过可惜。
迷窟里的风似乎又轻了些,不再带着之前的阴冷。罗恩看着张怀义眼中的坦诚与坚定,缓缓点了点头——他没有强求更多,也没有表现出丝毫失望。他知道,张怀义的这份“有限度的信任”,已是乱世中最难得的诚意。
张怀义见罗恩点头,紧绷的心神终于彻底松弛了几分。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刻着复杂纹路的木牌,递到罗恩面前:“这是我早年用雷击木做的令牌,天下间仅此一枚。若未来需要联系,你只需将一丝炁注入令牌,我便能感知到。但记住,非关键时刻,勿用。”
罗恩接过木牌,指尖触到雷击木特有的粗糙纹理,也触到了这份“有限度信任”背后的重量。
迷窟深处的黑暗依旧漫长,但此刻,两道原本平行的身影,终于在乱世的迷雾中,找到了一条可以短暂交汇的小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