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夜雾像泼洒的浓墨,将整座古镇裹得密不透风。唯有半轮残月挣扎着从云缝里漏出几缕冷辉,洒在断壁残垣上——青砖墙塌了大半,露出里面发黑的夯土,墙头上爬满干枯的藤萝,虬结的藤蔓像枯瘦的手指抓着砖缝,风一吹便簌簌作响,像是亡魂在低声呜咽;半塌的屋檐悬着朽坏的木梁,梁上挂着的破布片早已褪色,在夜风中晃得厉害,投下的影子在地上扭曲成鬼怪的模样;街巷里积着齐踝的尘土,混着碎瓷片、枯树叶,脚踩上去会扬起细雾,连虫豸的嘶鸣都听不到半声,整座古镇像一头匍匐在黑暗里的巨兽骨架,透着能渗进骨髓的阴森与死寂。
可这份死寂,今夜被硬生生撕碎。
“咻——”
尖锐的破空声骤然划破夜空,一枚泛着黑芒的短刃从左侧断墙后射出,刃口沾着的毒涎在冷辉下泛着青黑色,直取前方踉跄奔跑的身影。那是郑子布,上清派符箓一脉的弟子,此刻却没了半分门派修士的从容——他反应极快,可连日逃亡早已耗尽体力,只能猛地向右侧扑跌,短刃擦着他的肩头掠过,“钉”地扎进身后的土墙里,刀刃震颤着溅起细碎砖屑,墙缝里的枯草应声折断,断口处还沾着他道袍上刮下的素色丝线。
郑子布踉跄着爬起来,胸口剧烈起伏。他身上的素色道袍本绣着上清派特有的云纹暗绣,此刻却早已看不出原本的规整:从左肩到腰腹,道袍被撕开一道半尺长的口子,破损的布帛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翻着红肉,暗红色的血渍浸透衣料,凝结成硬邦邦的痂块,每动一下,伤口便被牵扯着,疼得他牙关紧咬,额角渗出的冷汗顺着下颌滴落,砸在尘土里晕开一小片湿痕。原本束得整齐的发髻散了大半,几缕沾着血污与尘土的发丝贴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随着他的喘息轻轻晃动,唯有那双眼睛,还透着几分对“通天箓”的执拗。
他的右手紧紧攥着两张皱巴巴的符箓,指尖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指节处的皮肤甚至磨出了血——这些曾让他在同门中崭露头角的“雷火符”“金刚符”,此刻只剩这两张低阶防御符,其余的早已在之前的突围中耗尽。左手下意识按向胸口内侧,那里藏着用防水绸布裹紧的“通天箓”也是追杀者眼中最诱人的猎物。丹田处传来一阵空虚的刺痛,真炁几乎亏空,连凝聚最基础的符箓灵光都变得艰难,他只能勉强调动一丝炁劲萦绕指尖,那点微光在黑暗中明灭不定,像风中摇曳的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那是他此刻的生命之火,也是守护通天箓的最后屏障。
“郑子布!跑啊!我看你能跑多久!”
身后传来粗哑的喝骂声,伴随着炁劲爆炸的轰鸣。一道淡青色的炁刃从斜后方劈来,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直取他的后心——显然是冲着他护着的通天箓来的。郑子布仓促间转身,将手中一张防御符掷向空中,符箓炸开一团微弱的白光,像一层薄纸般挡在身前,堪堪卸去炁刃大半力道,却还是被余劲震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一面半塌的土墙上。
“咳——”他猛地咳出一口鲜血,血滴落在尘土里,瞬间被吸干,只留下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后背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只能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滑坐下去,手指依旧死死按着胸口的通天箓,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抠着墙缝里的泥土,试图支撑起身体。目光扫过四周,他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左边是废弃的粮囤,囤顶早已塌落,里面空得只剩蛛网与鼠粪;右边是塌了一半的民房,歪斜的门窗像张开的鬼爪,隐约能看见房梁上悬着的朽坏木梯;前方的街巷尽头,两道黑影正握着泛着寒光的链锁,缓缓堵住路口,链锁在地面拖行,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像催命的铃铛。
他彻底被包围了。
追上来的五道身影已站在他周围三步开外,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圈。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穿着件破了袖口的黑色皮甲,腰间别着两柄短刀,手里握着一柄开山斧,斧刃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显然是刚从其他地方赶过来,杀气腾腾:“郑子布,识相的就把通天箓交出来!老子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旁边站着个穿紫色道袍的修士,道袍领口绣着残缺的骷髅纹,腰间挂着一个黑陶魂着淡淡的黑炁,眼神阴鸷地盯着郑子布胸口:“跟这小子废什么话,本就是叛徒行径!直接拿下,搜魂炼魄,既能拿到箓法,还能炼出几道魂丹,一举两得!”
剩下三人都是散修模样,一人持剑,一人握爪,一人背着弩箭,脸上都带着贪婪的神色。持剑散修举起长剑,剑尖凝聚起一缕淡白色的炁劲:“别跟他磨叽了,这通天箓要是到手,咱们往后在异人界也能有立足之地!”握爪的汉子活动着指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背弩箭的人则缓缓拉开弓弦,一支淬了毒的弩箭对准了郑子布的大腿——他们要留活口,却没打算让他好过。
空气中的杀气越来越浓,连那几缕冷辉都像是被这股戾气染得更寒,落在郑子布身上,让他打了个寒颤。可他护着胸口的手,却攥得更紧了。
郑子布靠在土墙上,缓缓抬起头。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嘴角不断有血丝溢出,可他的眼神里,却没被绝望完全淹没——还有一丝不甘,可现在,却要栽在这群只懂掠夺的恶人手中。
他试着调动体内仅存的真炁,想在掌心凝聚一道“引火符”——哪怕只能伤一人,也能为自己的心血多争取片刻。可丹田处传来的刺痛让他眼前一黑,真炁刚汇聚到指尖,便散成了一缕青烟。指尖的微光更暗了,像快要燃尽的烛芯,连照亮掌心都做不到。
“怎么?还想反抗?”满脸横肉的汉子见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牙缝里还沾着血丝,“我看你还是省省力气吧!今天就算是上清派掌门来了,也救不了你!”
说着,他双脚在地面一跺,尘土飞溅,整个人像头蛮牛般冲上来,手中的开山斧高高举起,带着呼啸的风声,裹挟着厚重的炁劲,直取郑子布的头颅——这一斧看似劈向要害,实则是想逼他松开护着通天箓的手。斧刃尚未落下,凌厉的气劲已刮得郑子布的发丝向后飘起,脸上的皮肤隐隐作痛。
郑子布闭上眼睛,心底最后一丝希望也渐渐沉了下去。他终究,还是没能护住自己耗尽心血悟出来的通天箓吗?这凝结了他无数日夜的成果,难道就要这样落入这群视人命、心血如草芥的恶人手中?
夜雾更浓了,古镇的风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卷起地上的尘土与枯草,像是在为这位濒临绝境的符箓修士,奏响一曲悲壮的哀歌。郑子布的绝境,看似已成定局,连指尖那点微光都快要熄灭,可他护着胸口的手,却依旧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