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的残火已烧到了尽头,只剩下几堆焦黑的木炭在灰烬里偶尔迸溅出细碎的火星,橘红色的光点落在满地狼藉的药田上——被踩碎的凝露草还沾着泥土,焦黑的月华芝卷着边缘,断裂的血参根茎在冷风中渐渐失去光泽。空气中残留的焦糊味混着淡淡的血腥气,被夜风一点点吹散,取而代之的是林间松针与腐叶的清苦气息,连之前弥漫的厮杀戾气,都似乎随着残火的熄灭而淡去了几分。
受伤的护卫们大多靠在湿润的岩壁上休息,有的闭目调息,有的互相包扎着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在翠绿色生命能量与淡蓝色灵魂之力的双重滋养下,他们脸上的苍白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浅浅的血色,虽眉宇间仍带着疲惫,却已没了之前的濒死之态。端木瑛站在最外侧,正用指尖凝聚的微弱蓝手,为一名肋骨断裂的护卫梳理紊乱的神魂——她额角的薄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原本苍白的唇色也恢复了些许红润,眼底的警惕渐渐被安稳取代,唯有握着护卫手腕的手指,仍带着一丝未散的紧绷。
所有人都刚松了一口气,连吹过山谷的夜风都变得柔和了些,卷着草木的清香掠过每个人的发梢,像是在轻轻安抚这场厮杀留下的创伤。
就在这时——
“精彩,真是精彩。”
一个平和却裹着几分玩味的声音,突然从西北方那处巨大的山岩方向传来。那声音不高,既没有炁劲的加持,也没有刻意放大,却像一缕无形的丝线,精准地绕过岩壁与草木的阻隔,轻轻缠绕在每个人的耳膜上。没有脚步声的铺垫,没有气息的泄露,甚至连空气的流动都未曾有过丝毫异常,仿佛这道声音本就藏在夜色里,只是直到此刻才被人唤醒,瞬间打破了山谷里好不容易凝聚的平静。
众人的身体骤然一僵,刚放松的神经瞬间绷紧。靠在岩壁上的护卫猛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地伸手握住手边的断刃或符纸,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正在调息的修士猛地屏住呼吸,周身残存的炁劲瞬间躁动起来,警惕地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端木瑛更是瞬间收回蓝手,身体微微后倾,将那名受伤的护卫护在身后,右手悄悄按向胸口内侧——那里藏着与罗恩联络的符石,指尖已触到了符石冰凉的表面。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那处山岩。那是山谷的制高点,整块岩石约莫两人多高,表面覆盖着青苔与藤蔓,平日里毫不起眼,此刻却像突然成了夜色的焦点。众人心中满是震惊——刚才他们明明仔细探查过周围的气息,别说活物,连虫豸的动静都未曾放过,可这人竟能悄无声息地站在山岩上,甚至连一丝气息都未曾泄露,这份隐匿之术,简直匪夷所思。
只见山岩顶端,不知何时已立着一道身影。墨色的长衫垂落至脚踝,衣料并非寻常的麻布或丝绸,而是泛着一层极淡的、近乎透明的光泽,像是用夜雾织成,在月光下轻轻扬动时,竟能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却又在转身的瞬间,突然跳脱出来,变得格外醒目。那人背对着下方的残火,皎洁的月光从他身后的云层里漏出,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在岩壁上,像一道水墨勾勒的剪影,看不清面容,却能感觉到他周身那股难以言喻的气场——既不凌厉如刀,也不张扬如火,反而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湖,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藏着连月光都照不透的深邃,让人不敢轻易窥探。
直到他缓缓转过身,山风恰好卷着一缕松针掠过他的肩头,众人才看清他的模样。面容俊朗得近乎不真实,眉骨微微隆起,眼尾带着一丝自然的上扬,却没了轻浮,多了几分漫不经心;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弧度恰到好处,既不显得热情,也不显得冷漠;最让人捉摸不透的是他的眼睛,漆黑的瞳孔像吸尽了夜色的光,明明在看着下方,却让人觉得他的目光穿透了山谷,落在了更远的地方。他手中没有任何武器,双手随意地垂在身侧,右手食指轻轻叩击着墨色长衫的下摆,发出“嗒、嗒、嗒”的细微声响,节奏不急不缓,像是在为刚才的厮杀打着拍子。随后,他抬起双手,掌心相对,轻轻鼓了三下——掌声清脆,却在空旷的山谷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疏离感。
“无根生!”一名曾参与过甲申之乱的老护卫,看清那张脸后,声音骤然拔高,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与警惕,甚至连握着断刃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这个名字,在异人界早已不是简单的“修士”代号,而是传奇与谜团的结合体——甲申之乱的幕后推手之一,耀星社的精神引导者,能以一己之力搅动风云,却从未有人能真正摸清他的底细,更没人知道他的真实目的。
无根生似乎没听见那声惊呼,甚至没去看周围护卫们警惕的眼神。他的目光越过人群,像穿过透明的空气,径直落在罗恩身上,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连眼底的漫不经心都多了一丝鲜活:“渡者,你总能在最恰当的时刻,准时出现在这里,扮演救世主的角色。”他的语气很轻,像是在赞叹一场编排精妙的戏码,每个字都裹着柔和的调子,可尾音落下时,却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仿佛这世间的苦难,都是为你特意搭建的舞台——前几日救了身负通天箓的郑子布,今日又救了领悟双全手的端木瑛,倒让我好奇,下一次,又该轮到谁了?”
罗恩的目光始终落在无根生身上,从他现身的那一刻起,便没有丝毫放松。他缓缓抬起右手,对着端木瑛与护卫们轻轻挥了挥,示意他们往后退——无根生的气场太过特殊,既没有敌意,也没有善意,却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整个山谷,让他不敢轻易让其他人靠近。端木瑛会意,立刻扶着身边的老护卫,带着众人缓缓后退了五步,拉开了与山岩的距离,同时将自身的蓝手之力提到极致,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做完这一切,罗恩才向前走了三步。他停下脚步,与山岩上的无根生遥遥相对,素白的衣袍在夜风中轻轻晃动,衣摆扫过地上的碎石,却丝毫不显狼狈。他的神色依旧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警惕,只是用一种洞悉的目光看着对方,仿佛能透过那层漫不经心的笑意,看到他眼底深处的真实想法。他的声音沉稳得像是山岩下深埋的基石,没有丝毫波动,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救人与表演无关,只与本心有关。我救他们,不是为了站在‘舞台’中央,只是不想看到无辜者死于阴谋,不想看到传承毁于贪婪。”
他顿了顿,目光微微锐利了几分,像两把温和却坚定的剑,直直地刺入无根生的眼底:“倒是你,无根生。总是躲在幕后,看着他人在苦难里挣扎,看着耀星社的人拿着你的‘理念’,掀起一场又一场腥风血雨,却从不露面,从不解释,这便是你一直挂在嘴边的‘诚’吗?”
“诚”字一出,无根生脸上的笑意骤然一滞,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他指尖叩击衣袍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右手微微抬起,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月光落在他的掌心,能清晰看到掌纹的走向,却看不到丝毫的情绪波动。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回味这个字的含义,又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绪,直到山风再次卷起他的衣袍,才缓缓抬起头,眼底的漫不经心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了一颗石子,泛起细微的涟漪,却又在瞬间恢复深邃,让人无法捉摸:“我的‘诚’,与你的‘本心’,本就不是同一条路。你眼中的‘苦难’,或许在我看来,是另一种‘新生’的开始。”
山风突然变大了些,卷着残火的灰烬,在两人之间飞舞。罗恩的素白衣袍与无根生的墨色长衫在风中遥遥相对,一个站得笔直,沉稳如扎根千年的古松,衣角摆动的幅度都带着克制;一个立得随意,飘逸如随风而动的影子,每一次衣袂的扬起都透着自在。空气中的气息悄然绷紧,连周围护卫们的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他们知道,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可能牵扯出远比这场突袭更重要的秘密,甚至可能彻底改变整个异人界的走向,而他们,正站在这场秘密的边缘,见证着两位顶尖强者的第一次正面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