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怀最后的质问仿佛带着洞穿一切的嘲讽，狠狠刺入左相如的心脏，将那些阴暗角落里的试探、征服欲和那一点儿隐秘的期待，血淋淋钉在了明处。
空气一时僵滞。仿佛此间氛围影响，烛火的摇曳显得不安而惊心动魄，程青怀侧影轮廓清绝，锋芒一出便是令人退避三舍。
左相如脸上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底下被彻底看穿后的狼狈、挫败，他不仅毫不在意她的试探利用，甚至将她那点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希望他“在意”的隐秘期待，也一并剖开、嘲弄。
程青怀的反应，比她预想的还要冷酷彻底。
“被我说中了？”程青怀看着她骤变的脸色，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诛心，“左相如，这盘棋，你是棋手，我是棋子。棋手如何落子，棋子唯有承受。棋手何须在意棋子的喜怒哀乐？棋子……又何须在意棋手的试探与利用？”
他微微侧首，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眼神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帘幕，投向一个无人能及的远方。
“这局，我本就是身在其中的棋子。我若在意，棋局会因我而停吗？若我不在意，棋局便会对我手下留情吗？你告诉我，我在意与否，真的……有人在意吗？”
那声音轻得像是叹息，却有着撕心裂肺亦无可比拟的力量，如同一道惊雷劈向左相如，左相如僵立在原地。
她自问程青怀分明顺应了她的布局，成了她的“弱点”和诱饵，可此番举动带来的不是掌控的快感，而是更深的悲哀。
他就像一块亘古不化的万年玄冰，她燃尽所有的热情去靠近，非但无法融化他分毫，反而只会被那彻骨的寒意冻伤、耗尽。
而程青怀要的，或许正是这种结果——逼她知难而退，或者……逼她撕下所有伪装，彻底暴露那被“爱”之名包裹的占有欲。
平静被彻底挑破，暗流瞬间化作滔天巨浪。难道他真不怕她用强？还是说，他就在等着她撕破脸皮，让那一点点“真心”彻底沦为假意？那样，她还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付出真心？
太难了。得到他的心，比登天还难。
任凭多少人在玄冰之外呐喊、疯狂、献祭热情，他始终无动于衷。
然而程青怀只是太过清醒，清醒地看到了情爱在这女尊王朝里对男子意味着什么——不过是依附于女子一身的附属品，命运系于他人一念，而人心易变，昨日深情转眼可成明日枷锁。
荆棘满途，与其徒劳纠缠，不如放手。退居朋友，她不会被他的冷漠反复扎伤，而他，或许能获得前世作为杀手时求而不得的那点喘息之机与自由。
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不！这不好！她左相如，绝不接受！
程青怀越是冷静、清醒、理智，就越发映照出她求而不得的狼狈不堪！她左相如，自信狂傲一世，权倾朝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越是难以攀折的高岭之花，就越能激起她骨子里最深的征服欲！
而程青怀，他清冷如月，聪明绝顶，那份洞悉一切的清醒和拒人千里的冷漠，本身就是最致命的毒药！
这样的他，拥有着让任何强大女人都无法抗拒的吸引力，足以引发疯狂的追逐和独占欲！放手？将他推向未知的未来，看着他或许被他人染指？她怎么可能甘心，那无异于剜心之痛。
她不怕承认自己的恶劣。尸山血海都踏过来了，手段岂止光明正大？一时的激动褪去，沉淀下来的是更加执拗的、如同岩浆般灼热滚烫的不甘。
“程青怀。”左相如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坦率打破死寂。
“你说得对。”她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用刀自我剖析的锋利，“我就是这么恶劣。”
“既然无论如何我做什么，都不能让你在意我分毫，不能在你心里占据哪怕方寸之地，我就只能出此下策试探你。试探你是否真的……一丝缝隙也无。”她坦然承认，没有丝毫遮掩，“你在我身边，就是众矢之的，这毋庸置疑。无数明枪暗箭想通过你对付我，谁都知道你是我最大的‘弱点’。”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嘲的苦涩：“我放任了流言蔓延，确实存了顺势而为、引蛇出洞的心思，也存了那点……想看你是否会因此愤怒、证明你并非全然无情的卑劣念头。结果，我输得彻底。”
“在你面前，我无疑是最滑稽的丑角。用尽手段，也得不到你一丝一毫的在意。你不爱任何人，任何人也没办法留住你。试问，谁能受千百遍打击而仍旧执着于走到你的心里？”
“我舍不得伤害你，”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可你，却在刻意消耗我的热情。你在逼我，逼我知难而退？还是逼我……走向极端？你明知道我不会轻易放手，明知道我的性格只会适得其反，越挫越勇。即便如此，你还是无动于衷吗？”
“你真的不担心……从此以后你再不能踏出这房门一步？而你将永远是我左相如的禁脔，只为我一人所有，我会将你彻底锁在这方寸之地，折断你所有羽翼，让你除了依附于我，再无其他选择？！”
此刻，空气仿佛被这骇人的宣言冻结。等同于赤裸裸的威胁，撕开了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露出了权力最原始的、狰狞的獠牙。
烛火摇曳，将左相如脸上那份坦荡的恶意与偏执的占有欲映照得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