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猛小队用鲜血和生命换回的两百斤食盐,如同久旱后的甘霖,虽然细微,却精准地滴落在根据地几乎干涸的心田上。后勤部长老吴含着泪,亲自监督将这些染血的盐粒分成极小份额,优先供应给前线哨所、重伤员和浮肿最严重的群众。每一粒盐都仿佛带着牺牲战友的温度,沉重得让人无法下咽,却又给予了人们坚持下去的微弱力量。
但这远远不够。所有人都明白,武装采购之路,悲壮却低效,代价高昂且不可持续。真正的破局希望,更多寄托在了保卫科长老周悄然布下的那条商业暗线上。这条线,没有硝烟弥漫的正面搏杀,却充满了更为诡谲的算计、贪婪的博弈和冰冷的威胁。
清水县城,“德昌永”杂货铺的后堂密室。油灯如豆,光线昏暗,将王老西那张精瘦而焦虑的脸映照得阴晴不定。他对面坐着的不再是账房先生打扮的老周,而是一个自称“老邢”的陌生汉子(保卫科的得力干将),眼神沉稳,话语不多,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
“王掌柜,第一批货,该动一动了。”老邢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打在王老西的心头,“山里等米下锅,耽误不起。”
王老西搓着手,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邢先生,不是我不尽力啊!这风声太紧了!稽查队那帮黑皮狗,鼻子比真狗还灵!特别是那个刘扒皮,盯我盯得死紧!上次那点山参……差点就出了纰漏!”
老邢面无表情,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推了过去。里面不是钱,也不是药材,而是一张模糊但能辨认出人脸的照片——正是稽查队刘队长在一个暗娼家里的丑态,以及几张记录着他贪污受贿、私放物资的纸条复印件。
“刘队长最近可能会比较忙,或许……就没空再来找王掌柜的麻烦了。”老邢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这是定金。货出城,到老地方,另一半立刻奉上。至于路上的其他‘小鬼’……王掌柜你自有办法打点,花费,我们照例补给你。”
王老西看着那些足以让刘队长掉脑袋的东西,倒吸一口凉气,心脏狂跳。他再次深刻认识到,和他做交易的这群“山里人”,绝非等闲之辈,他们拥有着可怕的手段和能量。恐惧和利益交织在一起,最终,对利润的渴望和摆脱刘扒皮纠缠的诱惑占据了上风。
“好……好吧!”王老西一咬牙,“我想办法!三天后,有一批杂货运往城西的李家庄,我看看能不能把东西混进去……但说好,就这一次,量也不能大!”
“一次有一次的办法。”老邢不置可否,“王掌柜是聪明人,路通了,财源自然滚滚。路要是断了……”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王老西一眼。
交易达成。王老西开始动用他几十年经商积累下的所有关系网和贿赂手段。他先是肉痛地花了一大笔钱,买通了稽查队另一个小头目,确保检查他货车的环节“顺利”通过。又将几袋真正的食盐,巧妙地拆开分装,混入大量的粗糠、干草甚至废纸屑中,伪装成喂牲口的饲料和造纸的原料。
然而,商业暗战绝非一帆风顺。王老西的异常举动,很快引起了同行的注意。县城里另一家由汉奸把头持的大商号“福昌隆”,早就对“德昌永”这个老字号看不顺眼,怀疑他私通八路,一直想找机会吞并。王老西突然大量采购一些不相干的“废料”,并频繁出入稽查队,立刻引起了“福昌隆”眼线的注意。
就在王老西的货车即将出城的前夜,一群地痞流氓砸开了“德昌永”店铺的门板,为首的刀疤脸晃着膀子,将一把剔骨刀插在柜台上,阴阳怪气地说:“王掌柜,最近发财啊?有啥好门路,也不带带兄弟们?兄弟们最近手头紧,想跟你借点钱花花。”
王老西心里明白,这多半是“福昌隆”指使来敲诈试探的。他一边赔笑周旋,一边暗中让伙计从后门溜出去报信。
消息很快传到了潜伏在城内的保卫科人员耳中,又迅速通过秘密渠道传回了根据地。老周接到消息,冷笑一声:“魑魅魍魉都跳出来了。告诉‘老邢’,干净利落点,别吓着咱们的王掌柜。”
是夜,那几个地痞在回家的暗巷里,被几个蒙面人用麻袋套头,结结实实痛揍了一顿,腿都打断了一条。刀疤脸更惨,第二天被人发现赤条条地吊在“福昌隆”商号的门楼上,身上用刀子刻了“黑心奸商,断子绝孙”八个大字。
此举顿时在清水县城的黑白两道引起了震动。谁都明白,这是“德昌永”背后的人出手了,手段狠辣,来历不明。“福昌隆”的汉奸掌柜气得暴跳如雷,却又查不出丝毫线索,暂时也不敢再轻举妄动。王老西则吓得一夜没睡,但同时也暗暗松了口气,对“山里人”的能量有了更直观的认识,合作的决心(或者说被迫合作的决心)又坚定了几分。
三天后,王老西的货车果然“顺利”通过了城门检查,晃晃悠悠地驶向城西的李家庄。在约定的一处荒废河滩,早已接应的根据地武装工作队(由老周亲自带队)迅速接收了货物。从那些看似废品的物料中,仔细筛检出了将近三百斤食盐,以及一些偷偷夹带的急需药品。
第一次交易,成功了!
然而,就在老周稍微放松警惕,准备扩大交易规模时,一个意外的危机悄然逼近。
王老西那个在省城读书的小儿子,突然被一伙来历不明的人绑架了!对方没有索要赎金,只是送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盐路断,儿子活;盐路通,收尸首。”
王老西顿时如遭雷击,彻底崩溃了。他哭喊着找到秘密联络点,几乎要给“老邢”跪下:“不行了!邢先生!这买卖做不下去了!他们抓了我儿子!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求求你们,放过我吧!盐我不要了!钱我都退给你们!”
老周接到急报,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阴沉。他立刻判断,这绝非普通绑匪或“福昌隆”所为,手法更专业,目标更明确,极有可能是日特机关(很可能是山本的特工队)嗅到了味道,直接插手了!他们不敢轻易动王老西(怕打草惊蛇),就用这种更阴毒的方式来掐断这条刚刚打通的盐路。
“政委,情况有变。”老周立刻向陈征汇报,“鬼子可能察觉了,绑了王老西的儿子逼他就范。这条线……危险了。”
陈征在指挥部里来回踱步,眉头紧锁。王老西这条线是目前最稳定、量最大的盐路,绝不能轻易放弃。但孩子的性命也不能不顾。
“能查到是谁干的吗?人在哪里?”陈征沉声问。 “正在查,但需要时间。对方很狡猾,没留痕迹。”老周回答。 “告诉王老西,”陈征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断,“让他先假意答应对方,拖延时间。告诉他,他的儿子,我们八路军会想办法救!但盐路,不能断!让他继续准备下一批货,做出一切如常的样子迷惑敌人。” 他看向老周,语气斩钉截铁:“老周,你亲自负责!动用一切力量,尽快找到孩子的关押地点!必要时,我可以让高胜寒的‘利刃’配合你,武力营救!山本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掐死我们?做梦!这条商路,我们必须保住!遇山开山,遇水架桥!谁敢挡路,就坚决清除掉!”
老周心中一凛,立刻领命:“是!我明白了!”
一场围绕盐路、关乎一个孩子性命、与日特机关暗中较量的营救与反制行动,迅速展开。商业的博弈,瞬间升级为你死我活的暗战。老周和他手下的精干力量,如同最敏锐的猎犬,开始在城市与乡村的阴影里,搜寻着任何一丝可能的线索。
而王老西,则在极度恐惧和一丝微弱的希望中,煎熬地等待着。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不仅是在做生意,更是卷入了一场汹涌的暗流,每一步都踏在刀锋之上。这条用银元、山参、威胁和承诺铺就的商路,其下方,早已是暗礁密布,杀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