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冰冷奢华的房间里凝固,又粘稠地流淌。
苏卿卿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眼泪似乎流干了,只剩下干涩的疼痛和一阵阵抑制不住的生理性抽噎。她蜷缩在床角,像一只受伤后躲回巢穴的小兽,巨大的落地窗外,星城的万家灯火成了一条条模糊的光带,璀璨,却照不进她心底分毫。
脚踝已经肿得老高,皮肤发亮,传来一阵阵灼热的跳痛。身体的疼痛反而让她从那种巨大的、不真实的精神冲击中稍微拉回了一点神志。
她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这个念头微弱,却像黑暗中划亮的第一根火柴。
她艰难地挪下床,单脚跳着,蹦进宽敞得过分的浴室。镜子里映出一张惨不忍睹的脸——眼睛红肿得像核桃,脸上泪痕交错,头发凌乱地黏在额角和脸颊,那件脏兮兮的宽大工作服套在身上,活脱脱一个逃难来的小可怜。
她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遍扑打脸颊。刺骨的凉意让她打了个激灵,混沌的大脑终于清晰了一些。
她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又环顾这间比她家客厅还大的浴室。全套德国进口的卫浴设施光可鉴人,昂贵的洗漱用品整齐摆放,巨大的按摩浴缸像个小型游泳池。这一切都在无声地强调着两个字——阶级。
她和顾怀章,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昨晚那场意外,是一场灾难性的错位。
“咕噜——”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她滴水未进,又经历了巨大的情绪波动和体力消耗,身体早已透支。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极轻的敲门声。
苏卿卿吓了一跳,心脏猛地缩紧。她下意识地绷紧身体,像是等待审判。
“苏小姐,”是周管家那平板无波的声音,“您的晚餐送到了。请问是现在用餐吗?”
“……好,好的。谢谢。”她的声音因为哭过而有些沙哑。
门被推开,周管家推着一辆精致的餐车进来,上面盖着锃亮的银质餐盖。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白大褂、提着医药箱的中年女人。
“这位是刘医生,先生吩咐来为您处理一下脚伤。”周管家一边布菜,一边介绍,语气依旧恭敬而疏离,仿佛在完成一套固定的程序。
苏卿卿愣了一下。他……还记得她脚受伤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迅速掐灭。怎么可能?大概只是李峰或者周管家汇报了情况,他出于“雇主”的责任,或者怕她这个“道具”坏了影响后续使用,才例行公事地派了医生来吧。
餐车上的食物被一一揭开。精致的瓷盘里摆放着煎得恰到好处的鳕鱼、翠绿的芦笋、香气扑鼻的蘑菇浓汤,还有一小份看起来就甜腻诱人的巧克力熔岩蛋糕。搭配的餐具是沉甸甸的银器。
这顿晚餐的价格,可能够她家一个月的生活费。
刘医生手法专业地检查了她的脚踝。“扭伤,没有伤到骨头,但软组织损伤比较严重,需要冰敷和用药,近期尽量不要走动。”她说着,拿出冰袋和喷雾,熟练地帮她处理,动作比周管家多了几分人味儿。
冰凉的触感暂时缓解了脚上的灼痛。苏卿卿低声道谢。
周管家布好菜,便和刘医生一同退了出去,再次将她一个人留在房间里。房门合上的轻响,依旧带着锁死的暗示。
食物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引诱着空荡荡的胃袋。苏卿卿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抵不住生理需求,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浓汤。
味道很好,无可挑剔。但她吃在嘴里,却感觉不到任何美味,只有一种难以下咽的苦涩。每一口昂贵的食物,都像是在提醒她,这是她用自由和尊严换来的。
她吃得很少,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吃完后,她尝试着单脚跳去衣帽间。巨大的衣帽间里,果然如周管家所说,挂满了当季新款的女装,从礼服到休闲装,一应俱全,标签都还没拆。内衣裤、睡衣、配饰、鞋子,分门别类,摆放整齐。全是她的尺码。
李峰的效率高得可怕,也……羞辱得可怕。他们像是在打扮一个洋娃娃,只为符合“顾怀章未婚妻”这个身份该有的体面。
她找了一套最朴素柔软的睡衣,艰难地换上,将那件沾满了尘埃和屈辱的工作服扔进脏衣篮。
重新躺回床上时,夜色已深。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辉煌,却无法驱散房间内巨大的空洞和寂静。她不敢关灯,仿佛光线是唯一能抵御未知恐惧的东西。
她拿起那个崭新的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屏幕上只孤零零地显示着一个联系人——“李峰”。她试图上网,却发现网络受限,只能浏览少数几个新闻门户网站和社交媒体App。
而一打开微博,开屏就是她和他摔倒的那张高清照片。
热搜榜上,相关的词条依旧牢牢霸占着前几位。经过几个小时的发酵,舆论的方向变得更加复杂。
除了粉丝的哭嚎和路人的吃瓜,开始出现更多“理性”的分析帖和“知情人士”的爆料。
“理性讨论:顾神这波操作,是不是为了压某个更大的瓜?”
“据圈内朋友透露,顾林二人其实早已分手,顾神这是快刀斩乱麻?”
“起底“未婚妻”苏卿卿:海大校花?普女一个?细数那些疑点”
有没有可能,这位苏小姐才是真爱,之前都是为了保护她?”
各种猜测甚嚣尘上,真真假假,把她彻底描绘成一个谜团中心的心机女或是幸运儿。甚至已经有人开始模仿她摔倒那天的穿着,称之为“未婚妻同款”。
她像一个透明人,被放在亿万人的放大镜下观察、剖析、定义,而她连为自己说一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恐惧感再次攫住了她。她扔开手机,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
就在这时,楼下隐约传来了动静。
引擎的低吼声由远及近,然后在别墅门口熄灭。是汽车的声音。
紧接着,是电子门锁开启的轻微“嘀”声,然后是大门被推开,脚步声。
他回来了?
苏卿卿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部。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竖起耳朵,紧张地捕捉着楼下的每一丝声响。
脚步声很沉稳,不疾不徐,走向客厅的方向。她能想象出他脱下西装外套,解开领带的样子,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
他会想起她吗?会上来看看吗?见了面,要说什么?他会不会……更后悔昨晚那个冲动的决定,从而更加厌恶她?
各种念头在她脑子里疯狂打架,恐惧和一种莫名的、细微的紧张交织在一起。
然而,预想中的上楼脚步声并没有响起。
楼下似乎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隐约传来水流声(或许他在倒水喝),然后是极其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电视新闻的声音?
他完全忽略了她。
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仿佛这个别墅里,只是多了一件不起眼的摆设。
这种彻底的、无视的冷漠,比直接的怒斥更让人心寒。苏卿卿紧绷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随之而来的不是放松,而是一种更深的、浸入骨髓的冰凉。
她重新躺回去,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上设计感极强的吊灯。它没有打开,只是一个沉默的、华丽的装饰。
是啊,她算什么呢?一个签了协议的工具人。他付了钱,提供了住处,甚至安排了医生和衣食。他已经履行了“雇主”的义务。难道还指望他来关心一个“工具”的情绪吗?
她在期待什么?简直是可笑。
寂静重新笼罩了一切。楼下的细微声响也彻底消失了。他可能去了书房,或者别的什么房间。
这个世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被遗忘在金色牢笼的最顶层。
苏卿卿拉高柔软的羽绒被,将自己整个埋进去,试图汲取一点虚幻的安全感。被子上有阳光晒过的味道,和一种陌生的、高级洗衣液的清香。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
可是,在一片黑暗中,感官却变得异常敏锐。她能听到中央空调细微的出风声,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听到远处街道隐约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车流声。
还有……楼下,那几乎不存在,却又无处不在的、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这一夜,注定无眠。
她在极度的疲惫和清醒之间反复挣扎,每一次即将入睡,都会因为窗外一点细微的动静或是对未来的一阵恐慌而猛然惊醒。
直到天边泛起一丝微弱的灰白色,城市的轮廓在晨曦中逐渐清晰。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她“未婚妻”的身份,也迎来了第一个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