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初秋,阳光依旧火辣,仿佛夏日的余威还未消散。然而,清晨和傍晚时分,微风轻拂,带来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凉意。这股凉意如同一股清泉,悄悄地流淌在空气中,给人一种清新、舒适的感觉。
苏卿卿的生活像上了发条的钟摆,在公寓、医院和附近唯一的24小时便利店之间规律地摆动。孕吐的反应像是认准了清晨和黄昏,准时来袭,将她折磨得脸色苍白,眼下常带着淡淡的青影。但她却以一种近乎固执的坚韧默默承受着,仿佛这是一种必要的修行。
那个来自巴黎工作室的远程项目,成了她生活中唯一的光亮和支撑。她极其珍惜这个机会,投入了全部的心力和时间。孕吐稍歇的间隙,她便扑在电脑前,反复修改草图,研究面料特性,尝试各种色彩搭配。常常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直到腰酸背痛才惊觉时间流逝。
工作室的主理人,一位要求严苛的华裔设计师Annie,对她这个从未谋面的远程助理似乎格外“照顾”,邮件往来频繁,意见提得毫不留情,有时甚至尖锐得让苏卿卿对着屏幕掉眼泪。
但哭过之后,她会擦干眼泪,泡一杯淡而无味的孕妇奶粉,继续咬牙修改。她知道,Annie的严苛背后,或许藏着一种另类的认可和期待。而她,输不起。
与王薇的联系成了她获取外界设计资讯和短暂喘息的唯一窗口。通过王薇,她了解到“q”这个名字在那个小圈子里激起了一点小小的波澜,也承受着随之而来的质疑。她不敢松懈,拼命吸收着一切能接触到的知识,像一块干涸的海绵。
身体的变化如同春天里的小草,在不知不觉中渐渐生长。尽管小腹依旧平坦如昔,然而,当她穿上某些衣物时,却明显感觉到腰身开始变得紧绷起来。这种细微的变化,仿佛是一个无声的信号,提醒着她身体正在经历一场悄然的变革。
为了应对这种变化,她小心翼翼地在网上挑选了几件宽松的孕妇装。这些衣服的款式简单而舒适,既能掩盖住逐渐隆起的腹部,又不会引起他人的过多注意。她将这些孕妇装藏在家中最深的抽屉里,仿佛它们是一个不能被人发现的秘密。
而每一次胎动,都像是一次神奇的体验。那轻微的颤动,宛如小鱼在水中吐泡泡一般,虽然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但却让她真切地感受到了新生命的存在。这种奇妙的感觉既让她心生欢喜,又在她心头增添了一份沉重的秘密感。
她开始有意识地浏览一些育儿论坛,看着那些准妈妈们分享的喜悦和烦恼,心里五味杂陈。别人的期待和幸福,于她而言,却混合着恐惧、孤独和一种无法言说的委屈。
她也会下意识地搜索那个名字。看到他又拿下了某个重磅奖项,出席了某个顶级峰会,或者……与某位名媛千金的绯闻传得沸沸扬扬。
心脏还是会习惯性地抽痛一下,然后便是更深的麻木。他的世界依旧星光璀璨,步步高升。而她,只是他辉煌人生中一个早已被清除的、微不足道的错误。
也好。互不打扰。她关掉网页,深吸一口气,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线条和色彩上。这才是她的战场,她必须为自己和孩子,杀出一条生路。
……
星城。寰宇科技总裁办公室。
顾怀章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川流不息的车河。欧洲之行带来的短暂抽离感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
工作依旧忙碌,甚至更加繁忙。一个个项目顺利推进,财报数字漂亮得无可挑剔。他依旧是那个雷厉风行、决策果决的商业帝王。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回国的第一件事,竟是鬼使神差地让李峰绕路,去了那栋半山别墅。车子在门口停了很久,他却最终没有下车。里面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只有定期打扫的佣人。那座华丽的牢笼,困住过她,也困住了他自己某一部分不为人知的情绪。
他越来越多地把自己埋在工作里,用无止境的会议和文件麻痹自己。偶尔的闲暇,变得难以忍受。那些以前能让他放松的私人俱乐部、高级派对,如今只觉得喧嚣而乏味。
他甚至开始挑剔起身边人的香水味。秘书办集体更换了无香型的洗手液,只因他某次会议时不经意地蹙了下眉。
李峰是最先察觉到老板异常的人。但他谨守本分,从不多问,只是更高效地完成每一项指令,包括那些关于南方某个小城定期发来的、极其简短的汇报。
“苏小姐安好。” “苏先生治疗顺利。” “苏小姐似乎接了一些设计类的零工。”
设计……顾怀章的指尖在听到这个词时,会无意识地敲击桌面。他想起她那双看着素描本时,会微微发亮的眼睛。
某次视察集团旗下新收购的一家轻奢品牌时,设计师正在汇报新一季主打款的概念。顾怀章听着,目光扫过投影仪上的设计草图,忽然开口打断,指着一处细节:“这个线条太僵硬,尝试柔和一点,或许用水墨晕染的感觉试试。”
全场愕然。谁都没想到日理万机的总裁会突然对具体的设计细节提出如此……感性的意见。
设计师愣了一下,连忙点头记下。
顾怀章自己也怔住了。他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水墨晕染……那似乎是……她曾经画过的风格?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示意继续。会议后半程,他有些心不在焉。
当晚,他独自一人回到别墅,鬼使神差地走进了那间她住过的卧室。周管家已经离职回了老家养老(他给了她一笔足以安度晚年的钱,并确保她孙子的安全),新来的管家并不知情。
他打开衣帽间,里面她的衣服早已清空。但在最角落的一个抽屉里,他摸到了一个硬壳的素描本。
是当初他让周管家给她准备,她却几乎没怎么用过的那本。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翻开了。
前面几页是些凌乱的线条和涂鸦,看得出主人的心不在焉。但翻到后面,纸张上开始出现一些完整的、 稚嫩却充满灵气的设计草图。有裙子,有配饰,还有一些天马行空的创意构图。
其中一页,画着一件改良式的旗袍裙,裙摆处用铅笔淡淡地勾勒出了水墨山峦的意境,旁边用小字标注着:“尝试柔软的真丝绡,配以渐变色……”
正是他白天无意中提到的“水墨晕染”。
顾怀章的手指久久停留在那一页上,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复杂的、酸涩的情绪缓缓蔓延开来。
她一直在默默地努力,即使在那段被禁锢的、绝望的日子里。
而他,却亲手扼杀了这一切可能。
手机突然响起,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是顾廷渊。
“下周末,和林家的饭局,别忘了。”祖父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冰冷,不带丝毫商量的余地,“林雪峰(林白雪父亲)态度放软了,这是个信号。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利益才是永恒的。”
又来了。无休止的权衡、交易、捆绑。
顾怀章看着素描本上那抹灵动的笔触,再听着电话里冰冷的话语,一股强烈的厌烦和抗拒感猛地涌上心头。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应下,而是沉默了几秒,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祖父,寰宇科技不需要靠联姻来巩固地位。和林家的合作,我会在商业框架内评估,至于其他,我没有兴趣。”
电话那头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显然,顾怀章罕见的直接顶撞,让顾廷渊感到意外和震怒。
“顾怀章,”老人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冰冷,“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很清楚我的身份。”顾怀章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我是寰宇科技的决策者。我的责任是带领集团走向更强,而不是成为家族外交的筹码。如果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说完,他不等祖父回应,直接结束了通话。
手机被用力攥紧,指节泛白。
他站在那里,胸口剧烈起伏。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反抗祖父的安排,并没有带来预想中的快意,反而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空虚。
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目光再次落回那本素描本上。
那个远在千里之外、可能早已恨他入骨的女人,和她笔下那些沉默却充满生命力的线条,仿佛成了一个无声的质问。
他和她,活在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背负着不同的枷锁,却在各自的战场上,孤独地挣扎着。
而命运的丝线,却以一种他们彼此都未曾察觉的方式,越收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