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苏的情况,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蛛丝,在生死边缘危险地摇曳。那次抢救之后,他小小的身体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储备的元气,各项生命指标虽然被强行维持在了一个脆弱的平衡点上,却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任何一丝微小的波动吹灭。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近乎昏迷的沉睡状态,只有在护士进行必要护理时,才会发出几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如同小猫般的啜泣,那声音像冰冷的针,一下下扎在苏卿卿和顾怀章的心上。
苏卿卿几乎长在了观察窗前。她的身体在药物和意志力的双重支撑下,恢复的速度超出了医生的预期,已经可以不用搀扶地短时间行走。但她的灵魂,仿佛已经有一部分随着孩子每一次艰难的呼吸,被抽离了体外,悬浮在那片充斥着消毒水味道和仪器低鸣的冰冷空间里。她不再流泪,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日复一日地、沉默地守望着,像一尊失去了所有鲜活气息的、只为守护而存在的雕塑。
顾怀章则像一头被无形锁链困在巢穴旁的雄狮。他必须留在这里,用他强大的意志力作为最后的精神支柱,同时又要分出心神,应对着门外那场从未停歇的、波及商业、舆论和黑暗世界的全方位战争。他变得愈发沉默,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几乎凝成实质,只有目光偶尔掠过苏卿卿和NIcU里的孩子时,才会泄露出深藏的、如同岩浆般滚烫的焦灼与痛楚。
李峰的汇报越来越简短,也越来越触目惊心。
“顾总,清道夫行动已基本清除目标视频的传播节点,但对方像蟑螂一样,很难彻底根除。”
“顾司明正在秘密变卖其持有的部分海外资产,似乎准备孤注一掷。”
“王座对化工厂缴获物品的分析陷入僵局,那张面具和纸张像是被故意留下的烟雾弹。”
每一个消息,都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砸在顾怀章那本就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仿佛要将他的精神世界彻底撕裂。他清楚地意识到,对手正在采用一种极其无赖的策略——消耗战。
这种战术就像是一场无休止的马拉松,对手并不急于给予致命一击,而是通过不断地传递各种消息,一点一点地加重顾怀章的心理负担,让他在长时间的压力下逐渐崩溃。
顾怀章明白,对手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消磨他的意志,让他失去冷静和判断力;同时,分散他的精力,使他无法集中应对其他重要事务。而在这场心理战中,谁先一步承受不住压力而崩溃,谁就会成为失败者。
面对如此阴险的对手,顾怀章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然而,他并没有被恐惧所吞噬,相反,他紧紧地咬着牙关,告诉自己绝不能让对手得逞。
而苏卿卿的平静,比他预想的更加持久,也更加……令人不安。
她开始主动询问一些事情,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逻辑性。
“那个试图监控孩子的人,找到了吗?”
“顾司明最近接触了哪些股东?”
“林白雪在哪里?”
她的问题直指核心,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仿佛一个冷静的指挥官在评估战局。顾怀章一一回答,没有隐瞒。他意识到,她并非麻木,而是在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将所有的痛苦和恐惧都压抑下去,转化为一种纯粹的、指向复仇的理智。
在这种状态下的苏卿卿,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她的眼神变得冷漠而锐利,透露出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顾怀章看着这样的苏卿卿,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陌生感。
然而,与此同时,他却又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这种感觉就像是在照镜子一样,他看到了苏卿卿身上的某些特质,与他自己在商场上面对敌人时的样子如出一辙。
当顾怀章在商场上与竞争对手交锋时,他会毫不留情地将对方逼入绝境,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那种果断和决绝,与此刻的苏卿卿何其相似!
这种熟悉感让顾怀章心中一阵悸动,他突然意识到,原来苏卿卿也有着如此冷酷的一面。而这种冷酷,或许正是她在某些时候能够战胜困难、取得成功的关键。
这天深夜,顾念苏的情况再次出现波动。血氧饱和度缓慢且持续地下降,心率也变得有些不规律。虽然尚未触发警报,但监护仪上那不容乐观的趋势线,让值班医生和护士的神情都凝重了起来。
苏卿卿站在玻璃窗前,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顾怀章站在她身后,手虚扶在她的腰侧,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传来的、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
“如果……”苏卿卿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平静,“如果孩子挺不过去……”
她的话语如同被突然截断一般,戛然而止,但顾怀章却在这一瞬间,仿佛洞悉了她内心深处所有未曾言说的话语。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觉,就像是一道闪电划破黑夜,照亮了隐藏在黑暗中的真相。
紧接着,一股冰寒彻骨的恐惧如同一股汹涌的寒流,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这股恐惧来得如此迅猛,如此强烈,以至于他的心脏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捏住,几乎无法跳动。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手臂也在瞬间收紧,仿佛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几乎是用一种蛮力,将她硬生生地转过身来,让她直面自己。
“没有如果!”他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因为恐惧而微微发颤,眼神却凶狠得像要吞噬什么,“听见没有?苏卿卿!没有如果!他会挺过去!他必须挺过去!”
他摇晃着她的肩膀,试图将那份不祥的念头从她脑子里驱散出去。他不能接受这个假设,一丝一毫都不能!
苏卿卿任由他摇晃着,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双冰冷的眸子里,倒映着顾怀章近乎失控的脸庞。半晌,她才极其缓慢地、一字一顿地说:
“如果他挺不过去,顾怀章,我要所有与此有关的人,全部陪葬。”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诅咒。那不是情绪化的发泄,而是一个母亲在绝望深渊边缘,用最后理智立下的血誓。
顾怀章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穿,剧痛之后,涌起的是一种同样冰冷而决绝的共鸣。他松开手,重重地点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好。”
无需更多言语。孩子的生死,已然成了划分他们与敌人之间,最后一道不可逾越的界限。线的这一端,是倾尽所有的守护;线的那一端,是不死不休的复仇。
或许是感受到了父母那超越了生死的执念,又或许是这个小生命本身蕴藏着惊人的顽强,在医生准备进行新一轮干预前,顾念苏的各项指标,竟然奇迹般地停止了恶化,并且开始出现了极其微弱的、向上的趋势。
那一刻,苏卿卿一直紧绷的身体猛地一软,向后倒去。顾怀章及时抱住了她,感觉到她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轻颤,那是极度紧张后骤然松弛下来的生理反应。她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没有哭声,只有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浸湿了他的皮肤。
顾怀章紧紧抱着她,仰起头,用力闭上眼睛,将眼底同样汹涌的酸涩逼了回去。他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在她面前。
危机暂时解除,但紧绷的弦并未放松。顾怀章知道,必须做点什么,扭转这种完全被动的局面。不能再让敌人肆无忌惮地将手伸向他的软肋。
他将昏睡过去的苏卿卿小心地安置在床上,盖好被子,然后走到外间,拨通了一个极少动用、直接连接“暗影”最高行动权限的号码。
“是我。”他的声音恢复了冰封般的冷静,“目标A,顾司明。启动断刃计划。我要他在四十八小时内,失去所有明面上的资金来源和股东支持。手段,你们自行把握,我只要结果。”
“目标b,”顾怀章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淬毒的寒芒,“那个躲在网络后面散播谣言的源头。不管他是幽灵的爪牙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给我把他挖出来。王座会提供所有技术支持。找到后,不用请示,按最高规格处理。”
“明白。”电话那头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在接收一个普通的指令。
放下电话,顾怀章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城市依旧灯火璀璨,却照不亮他心底那片弥漫着血腥味的战场。
被动防御的时代结束了。从现在开始,他将化身为最致命的猎手,主动出击,用敌人最恐惧的方式,将他们一一揪出来,碾碎。
淬毒的反击,已然出鞘。而第一个品尝这滋味的人,会是谁?
夜色浓稠如墨,预示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