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悄然滑入了一种看似平静,内里却暗涌着微妙变化的新轨道。
顾司明的倒台如同在喧嚣的湖面投下巨石,最初的波澜过后,涟漪渐平。媒体在寰宇科技的引导下,将焦点牢牢锁定在其经济犯罪上,关于苏卿卿和苏小天的流言蜚语,失去了幕后推手,如同无根浮萍,迅速消散在信息的洪流中。笼罩在头顶的阴云似乎暂时散去了。
苏卿卿的生活恢复了表面的常态。她重新投入《星域幻想》紧张的后期制作,忙碌填充着白天的时间,让她无暇过多沉溺于纷乱的心绪。但有些东西,确确实实地改变了。
每天清晨,当她打开公寓门,门口总会安静地放置着一个保温食盒。内容日日不同,却始终遵循着精致、营养、适合孩子和需要调理身体的她的原则。有时旁边会多一小束带着晨露的、不张扬的鲜花,或是几本苏小天最近迷上的太空探索绘本,甚至是一盒难得的新鲜莓果——她无意中曾对陆子琛提过小天喜欢吃这个。
没有只言片语,没有现身打扰。顾怀章恪守着他的承诺,用一种近乎固执的、沉默的方式,渗透进他们母子的生活细节里。起初,苏卿卿是抗拒的,带着被窥视和施舍的屈辱感。她曾试图无视,但看着儿子对着可爱造型的早餐露出惊喜的表情,看着他捧着新绘本爱不释手的样子,她那颗坚硬的心,无法再做到无动于衷。
她开始默许这份无声的“馈赠”。这默许里,混杂着复杂的情绪——有对过往伤害未能释怀的芥蒂,有对他如今这般小心翼翼姿态的困惑,也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逐渐习惯了的依赖。
苏小天是感受最直接的那个。孩子的世界单纯而敏锐,他不再提起那个“凶叔叔”,但会指着食盒里的小熊饭团问:“妈咪,这是魔法变出来的吗?”会在看到新绘本时,眼睛亮晶晶地说:“这个图画书好厉害!和真的一样!”他隐约感觉到,生活中这些突如其来的、令人开心的“小惊喜”,似乎与那个曾经让他有点害怕、后来又好像没那么凶的叔叔有关。
这天傍晚,苏卿卿接儿子回家。走到公寓楼下时,苏小天忽然挣脱了她的手,像只小炮弹一样冲向花坛边。
“叔叔!”
苏卿卿心头猛地一跳,循声望去,只见顾怀章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穿着笔挺的西装,而是一身深色休闲装,身形依旧挺拔,却少了几分迫人的气势。他蹲下身,几乎与跑过来的苏小天平视。
夕阳的余晖给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看着冲到面前、小脸因为奔跑而红扑扑的苏小天,那双惯常深邃冰冷的眼眸里,此刻竟流露出一种苏卿卿从未见过的、近乎笨拙的温柔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
“慢点跑。”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温和,与苏卿卿记忆中那个冷硬的男人判若两人。
苏小天在他面前刹住车,仰着小脸,好奇又带着点试探地看着他,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只剩下纯然的好奇:“叔叔,你是来找我的吗?”
顾怀章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顿了顿,目光极快地、几乎是贪婪地掠过孩子酷似自己的眉眼,然后才稳着声音回答:“嗯。听说……你喜欢看星星?”
他变魔术般地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条形盒子。
苏小天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充满了期待。
顾怀章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架儿童专用的、做工极其精良的天文望远镜。不是那种花哨的玩具,而是真正可以观测星体的入门级器材。
“哇!”苏小天发出一声惊叹,小手想摸又不敢摸,抬头看看顾怀章,又看看不远处的妈妈,眼里满是渴望。
苏卿卿站在原地,脚步如同灌了铅。她看着夕阳下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看着顾怀章脸上那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看着儿子眼中毫无掩饰的惊喜,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酸涩、茫然、还有一丝……猝不及防的动容。
顾怀章没有擅自将望远镜递给小天,而是抬头看向苏卿卿,目光沉静,带着询问,也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尊重。他在等待她的许可。
这一刻,苏卿卿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变化。他不再强横地介入,而是将选择权,交到了她的手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苏小天也感觉到了这微妙的气氛,乖巧地没有吵闹,只是用那双充满渴望的大眼睛望着妈妈。
苏卿卿看着儿子眼中的光,又看看顾怀章那沉默等待的姿态,内心挣扎如同汹涌的潮水。最终,她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顾怀章眼中瞬间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光芒,他将望远镜盒子轻轻放在苏小天面前,声音愈发温和:“小心拿,有点重。”
苏小天欢呼一声,小心翼翼地抱住了盒子,小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对着顾怀章脆生生地说:“谢谢叔叔!”
这一声“谢谢”,比任何话语都更具冲击力。顾怀章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带着一种陌生的、酸软的暖意。他克制着想要抚摸孩子头发的冲动,只是微微弯了弯唇角,那是一个极其浅淡,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他站起身,再次看向苏卿卿,目光深邃,里面包含了太多未言的话语。他没有靠近,只是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对她微微颔首,然后便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背影依旧挺拔,却不再显得孤绝,反而透出一种沉静的、仿佛卸下了某种重担的从容。
苏卿卿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心中百感交集。她低头,看着儿子正爱不释手地抱着那架望远镜,小嘴里还在兴奋地嘟囔着“可以看到土星环吗?”“能看到外星人吗?”,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如同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头。
恨吗?或许曾经有过,但如今这恨意似乎已不再如当初那般纯粹。它被时间冲淡,被某些微妙的情感所掩盖,让人难以分辨。
怨吗?当她看到他那沉默的守护以及此刻略显笨拙的讨好时,心中的怨念也开始渐渐动摇。这些举动,虽然微不足道,却如同一丝微弱的阳光,穿透了她心头那片厚厚的云层。
爱吗?这个字对她来说太过沉重,她不敢去深思,更不愿去触碰。因为一旦承认了爱,就意味着要面对更多的痛苦和不确定。
然而,她无法忽视的是,那堵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冰墙,正从内部开始瓦解。孩子那纯净的笑容,如同春风拂面,温暖了她内心最深处的角落;而那个男人默默的改变,虽然细微,却如涓涓细流,一点一滴地渗透进她的心房。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事实——那堵冰墙正在不可逆转地崩塌,尽管这过程缓慢而细密,但它的趋势却是无法阻挡的。
她牵着儿子的手,提着依旧沉甸甸的食盒,慢慢走回公寓。楼道里很安静,只有儿子雀跃的脚步声和哼唧声。
当我轻轻地推开那扇门时,一股温暖的光芒如瀑布般倾泻而出,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这道光线仿佛是一个温柔的拥抱,将我紧紧环绕,让我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我缓缓走进房间,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餐桌上。那是一份精致的晚餐,显然是顾怀章特意派人送来的。食物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让人垂涎欲滴。更令人惊喜的是,这些食物竟然还保持着微微的温热,仿佛刚刚出炉一般。
我静静地凝视着这份晚餐,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生活似乎依旧在按照原有的轨迹前行,没有太多的波澜和起伏。然而,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就像那悄然偏移的轨道,虽然微小,但却足以改变整个旅程的方向。
苏卿卿将食盒里的菜肴一样样取出,摆放在桌上。色香味俱全,依旧是她和小天偏好的口味。她坐下来,看着对面兴奋地摆弄着新望远镜的儿子,又看看这一桌精心准备的饭菜,第一次,没有感到被侵犯的不适,反而生出一种……奇异的心安。
这种心安,来自于确认了威胁的解除,还是来自于那个男人展现出的、前所未有的克制与尊重?她分不清,也不想在此刻去分清。
她拿起勺子,对儿子柔声说:“小天,先吃饭,吃完妈妈陪你一起看星星。”
“好!”苏小天响亮地应着,乖乖坐到餐桌前,眼睛还时不时瞟向放在沙发上的望远镜盒子。
窗外,夜色渐浓,星子开始在天幕上闪烁。
而屋内,一种无声的、小心翼翼的破冰,正在这寻常的夜晚里,静静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