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天那幅稚拙的星空画,像一把钥匙,轻轻旋开了苏卿卿心中那扇紧闭已久的门。门后不是豁然开朗,而是弥漫着晨雾的、未知的领域,带着忐忑,却也有一丝压抑不住的、微弱的期待。
她将画仔细地收好,没有立刻行动,仿佛需要时间积蓄勇气。生活依旧按部就班地进行,顾怀章无声的照料也依旧每日准时出现在门口,如同一种沉默的、固执的陪伴。
只是,苏卿卿面对这些的方式,悄然发生了变化。她不再只是被动地接受,开始会留意食盒里哪些菜色是小天特别喜欢的,哪些是她自己觉得爽口的。她甚至会在看到一本特别有趣的儿童绘本,或是听说某个适合亲子活动的展览时,脑海里会下意识地闪过一个念头——或许,他可以知道?
这种细微的转变,如同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水流,表面平静,内里却已波澜暗生。
这天清晨,苏卿卿在整理玄关时,目光落在那个空了的食盒上。她犹豫了片刻,走进厨房,从冰箱里取出几枚色泽金黄的土鸡蛋——这是她昨天去郊外农场偶然买到的,味道确实比市售的要香醇许多。她动作有些生疏地,将鸡蛋小心地用厨房纸巾包好,放回了空食盒里,然后像完成了一件什么重大事情般,轻轻将食盒放回了门口原位。
做完这一切,她的心跳有些快,脸上也微微发烫。这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算不上回应的举动,甚至有些笨拙。但这对于她而言,却是一个标志性的突破——她不再仅仅是接受者,她开始尝试着,以一种不打破现有平衡的方式,给予一丝微弱的反馈。
她没有留下任何字条,只是让这几枚鸡蛋,代替她未能说出口的、复杂难言的情绪。
寰宇科技。
李峰像往常一样,在清晨准时取回了那个空食盒。当他打开食盒,看到里面那几枚被仔细包裹着的、带着泥土清新气息的土鸡蛋时,他愣住了。这绝非餐厅会有的东西,也绝非他安排的内容。
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几乎是屏着呼吸,将这个发现汇报给了顾怀章。
顾怀章正在批阅文件,闻言,手中的金笔顿在了半空。他抬起眼,看向李峰手中那几枚再普通不过的鸡蛋,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星河流转,骤然亮起,又被他强行压下,只余下微微震颤的瞳孔,泄露了他内心此刻掀起的惊涛骇浪。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李峰面前,伸出手,极其小心地、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般,接过了那几枚鸡蛋。鸡蛋还带着清晨的微凉,粗糙的蛋壳摩挲着他的指尖,却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一直熨帖到他冰冷了太久的心底。
她……回应了。
用这样一种沉默的、质朴的、却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的方式。
他久久地凝视着手中的鸡蛋,指腹轻轻拂过蛋壳,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那几枚鸡蛋,郑重其事地放在了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仿佛那不是食物,而是他期盼已久的、来自遥远星系的友好信号。
这一天,顾怀章处理工作的效率奇高,但李峰能感觉到,老板身上那股常年不化的冰冷气息,似乎被这几枚鸡蛋撬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些许名为“希望”的微光。
傍晚,苏卿卿接苏小天回家时,敏锐地发现,门口的食盒似乎比往常更早了一些出现。她不动声色地提进屋,打开。里面的菜肴依旧精致,但在儿童餐的旁边,多了一个小巧的、手工制作的木头小鸟窝,里面放着几颗光滑的雨花石,旁边还有一张卡片,上面是打印的、却选择了温和字体的一句话:“谢谢你的鸡蛋,很温暖。”
没有落款,没有多余的话,却精准地回应了她的“信号”。
苏小天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小鸟窝爱不释手,小心翼翼地摸着那些光滑的石头,好奇地问:“妈咪,这是小鸟的家吗?是谁送给我们的呀?”
苏卿卿看着儿子开心的样子,又看看那张卡片,心中那片冰原,仿佛听到了清晰的水滴融落的声音。她摸了摸儿子的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微笑着说:“也许,是一个也想和小天做朋友的人吧。”
她没有否认,也没有明确指向。但这个模糊的答案,对于孩子来说,已经足够。
深夜,万籁俱寂,月光如水般洒在房间里。苏卿卿静静地躺在床上,却怎么也无法入眠。那几枚鸡蛋所引发的一系列反应,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原本只是想通过这几枚鸡蛋,传达一种微妙的信息,一种若有似无的暗示。然而,顾怀章的回应却如此迅速,如此恰到好处,仿佛他完全理解了她的心思。
他没有借机更进一步,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迫不及待地打电话或者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相反,他选择了一种同样沉默的方式,用他独特的方式回应了她的“信号”。
这种沉默,并非冷漠,而是一种深深的默契。苏卿卿能够感受到顾怀章的喜悦和感激,就像她能感受到夜空中那轮明月的温柔一样。
在这个寂静的夜晚,苏卿卿的心情如同被微风吹拂的湖面,泛起一丝涟漪。她开始思考顾怀章这个人,他的聪明、他的细腻、他的懂得,都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动。
这种克制的、有分寸的互动,一点点地消解着她最后的防备。
她拿起手机,翻到那个加密的号码。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许久,最终,没有编写任何文字,只是将之前偷偷拍下的、苏小天抱着望远镜兴奋大笑的照片,设置了仅此号码可见,然后,轻轻点击了发送。
没有配文,只有一个笑容灿烂的孩子,和他眼中倒映的星辰。
这几乎是她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主动了。发送之后,她立刻将手机塞到枕头底下,仿佛那是一个烫手山芋,心脏在寂静的夜里,砰砰直跳。
城市的另一端,顾怀章的书房依旧亮着灯。他正在阅读李峰找来的、厚厚的儿童心理与发展书籍,眉宇间带着罕见的专注与认真。
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他几乎是立刻就拿了起来。当看到那张照片时,他整个人都凝固了。
照片里,他的儿子,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毫无阴霾,那双酷似他的眼睛里,盛满了星光。这是他从未亲眼见过的、属于孩子的、最真实的快乐瞬间。
而她,将这一刻,分享给了他。
一股汹涌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情感浪潮,猛地冲击着他的心脏。酸涩,狂喜,悔恨,庆幸……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这个习惯了掌控一切的男人,眼眶竟有些微微发热。
他贪婪地看着那张照片,仿佛要将每一个像素都刻进脑海里。他伸出手指,隔着冰凉的屏幕,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孩子笑弯的眉眼。
良久,他才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他没有回复任何文字,生怕任何不当的言辞都会打破这来之不易的脆弱连接。他只是将那张照片,设置成了手机里唯一的、加密的屏保。
然后,他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李峰,声音因为情绪波动而比平时低沉沙哑了几分:
“明天……食盒里,准备一些制作简单手工的材料,比如……彩泥或者安全的木工模型。还有,”他顿了顿,补充道,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的期待,“找一些……适合父子一起完成的、简单的科学小实验的资料,一起放进去。”
“是,顾总。”李峰在电话那头,清晰地感受到了老板语气中那不同寻常的波动。
放下电话后,顾怀章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手机屏幕上的那张照片上。照片中的她,笑容灿烂如春花绽放,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的唇角,原本如寒冰般僵硬,此刻却像是被春风拂过一般,缓缓地、轻轻地扬起了一个真实而柔软的弧度。这个弧度很小,小到几乎难以察觉,但它却是那么真实,那么温暖。
顾怀章静静地凝视着这个微笑,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静止了。他能感觉到自己心中那片被冰封已久的土地,正在慢慢解冻,而那一丝微笑,就像是春天里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了漫长的极夜,带来了希望和温暖。
破晓的微光,虽然微弱得如同天际的一线,但它却足以照亮前路,驱散黑暗。顾怀章知道,这一丝微光,就是他等待已久的春天的曙光。
他一直默默地等待着,等待着那个孩子的一个笑容,等待着她的一次主动分享。而现在,他终于等到了。这个笑容和这次分享,虽然看似微不足道,却如同春天里的第一声惊雷,唤醒了他内心深处沉睡已久的情感。
他知道,属于他的春天,那个由孩子的一个笑容和她的一次主动分享所带来的春天,终于……快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