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轿车如同沉默的囚车,驶回半山别墅。
车内的空气凝固成冰,压得人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李峰自上车后便一言不发,紧绷的侧脸线条透着骇人的冷硬。苏卿卿蜷缩在后座角落,将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一动不动。腰后被撞到的地方传来阵阵闷痛,却远不及心头那万分之一寒凉。
墨镜和口罩早已重新戴好,遮掩住她所有苍白失措的表情。可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里,只剩下空洞的死寂,连泪意都干涸了。
车子驶入车库,停稳。
李峰率先下车,猛地拉开后座车门,动作带着毫不掩饰的烦躁。他没有搀扶,只是冰冷地吐出两个字:“下车。”
苏卿卿僵硬地挪动身体,忍着腰间的疼痛,慢慢地下了车。每动一下,都牵扯着伤处,但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周管家已经等候在门口,看到他们回来,尤其是看到李峰难看的脸色和苏卿卿狼狈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但很快便掩饰下去,恢复了古井无波。
“送她回房间。”李峰对周管家吩咐道,语气极其不耐,“没有我的允许,一步也不准再踏出来!”
他的话像是最终判决,掷地有声,不留丝毫余地。
苏卿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周管家微微颔首:“是,李特助。”她上前,扶住苏卿卿的胳膊。这一次,她的动作不再仅仅是程式化的礼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力道,像是防止她再“惹事”或“逃跑”。
苏卿卿任由周管家搀扶着,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一步一步,艰难地走上楼。身后,李峰冰冷的视线如芒在背。
回到那个熟悉的、华丽而冰冷的房间,周管家扶她在沙发上坐下。
“苏小姐,您需要看看腰上的伤吗?我可以叫刘医生……”周管家的语气依旧平淡。
“不用了。”苏卿卿打断她,声音沙哑得厉害,“我没事。”
周管家沉默了一下,没再坚持。“午餐稍后给您送上来。请您好好休息。”她顿了顿,补充道,“先生……很生气。近期请您务必……安分一些。”
说完,她微微欠身,退出了房间。
门被关上。紧接着,门外传来了极其清晰的——反锁的声音。
“咔哒。”
那一声轻响,却像重锤,狠狠砸在苏卿卿的心上。
她终于……被彻底地锁起来了。从一个相对宽松的囚禁,变成了真正的、寸步不得离的牢笼。
最后一丝微弱的、可以呼吸的缝隙,也被彻底堵死了。
她维持着坐在沙发上的姿势,很久很久,都没有动一下。阳光被厚重的窗帘死死挡住,房间里只有头顶惨白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单。
腰后的疼痛一阵阵传来,提醒着不久前发生的混乱和屈辱。记者疯狂的闪光灯,推搡的人群,掉落的高定西装,泼洒的果汁,李峰冰冷失望的眼神,还有那句“不适合单独外出”的判词……
每一个画面都像慢镜头,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
为什么总是她?为什么每一次,无论她如何小心翼翼,如何试图躲避,灾难都会精准地降临到她头上?
那个推搡她的人……是意外?还是……又是故意的?
林白雪……她当时就在商场。这一切,会不会又和她有关?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女人就太可怕了。她像一个隐藏在暗处的猎手,精准地把握着每一次机会,利用环境的混乱,轻易就能将她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而她,苏卿卿,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在绝对的权势和精心设计的圈套面前,她的清白和意愿,轻贱如尘。
下午,周管家送午餐进来时,脸色比平时更加凝重几分。她布好菜,并没有立刻离开。
“苏小姐,”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先生吩咐,从今天起,您房间内的座机……被撤掉了。网络权限也再次被限制,只能访问内部局域网的一些新闻网站。”
苏卿卿握着筷子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
座机撤掉……网络限制……他这是要将她彻底与外界隔绝,连最后一点获取信息的渠道都掐断。
“还有,”周管家继续道,声音压得更低,“先生让您……好好反思一下今天的行为。在您没有想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之前,不会再有任何外出的安排。包括……之前提过的,可能需要的公开露面。”
公开露面……杂志拍摄……全都取消了。
这意味着,她短时间内,甚至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再踏出这个房间一步。也意味着,她“履行义务”的价值似乎都被暂时剥夺了,成了一个彻底无用的、只需要被关起来的麻烦。
巨大的窒息感如同实质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低下头,看着餐盘里精致的食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知道了。”她听到自己用极其平静的声音回答。
周管家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安静地退了出去。门再次被反锁。
房间里又剩下她一个人。
绝对的寂静。这一次,是真正意义上的,与世隔绝。
她拿起那个被限制了网络的新手机,屏幕漆黑,映出她模糊而苍白的脸。她尝试着打开浏览器,果然,只能打开少数几个新闻门户的首页,无法评论,无法搜索,无法登录任何账号。
像一个被精心过滤后的、狭窄的信息牢笼。
她随手点开一个娱乐版块。
巨大的头条标题赫然闯入眼帘——
【惊爆!顾怀章未婚妻商场耍大牌,推搡记者,怒毁天价高定!】
配图正是今天在VIp室里,她脸色惨白、惊慌失措地被镜头捕捉的特写,以及地上那件被果汁泼脏的西装外套的特写!照片角度刁钻,将她拍得无比狼狈且神情不善,而那件衣服的惨状则被无限放大。
文章内容极尽夸张扭曲之能事,将她描述成一个仗着“未婚妻”身份嚣张跋扈、脾气暴躁、毫无教养的女人,不仅对记者动粗,还肆意毁坏品牌财物。下面评论区早已沦陷,骂声一片,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恶毒。
“原形毕露了吧!就知道不是个省油的灯!”
“心疼品牌方!心疼记者!这种女人怎么配得上顾神!”
“滚出娱乐圈!滚出顾怀章的世界!”
“之前还装得楚楚可怜,吐了!”
“强烈要求顾怀章分手!不然脱粉!”
苏卿卿看着那些文字和图片,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们……他们怎么可以这样颠倒黑白?!明明她是受害者,是被推搡被惊吓的那一个!明明那杯果汁是被撞洒的!
可是,没有人会听她解释。镜头捕捉到的“事实”,和人们愿意相信的“事实”,就是最终的事实。
顾怀章看到这些了吗?他是不是更加认定她是个只会惹麻烦的灾星?所以才会如此愤怒,将她彻底锁起来?
绝望如同黑色的潮水,再次将她吞没。这一次,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扔开手机,蜷缩进沙发里,将脸深深埋进柔软的靠垫中。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只有她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和心脏在空旷胸腔里缓慢而沉重跳动的声音。
时间失去了意义。白天和黑夜的交替,只剩下窗外光线透过厚重窗帘缝隙时那细微的明暗变化。
送餐,收餐。周管家进来,又出去。反锁声每天准时响起。
她吃得越来越少,话几乎不再说。大部分时间,只是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或者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那盏华丽却从不温暖的吊灯。
素描本被扔进了垃圾桶。那一点点曾经支撑过她的、对设计的热爱,似乎在这一次次的打击和彻底的孤绝中,彻底熄灭了。
她像一座被遗忘在深海里的雕像,慢慢被冰冷、黑暗和压力侵蚀,覆盖上厚厚的淤泥,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也看不到一丝光亮。
唯一的声响,是深夜偶尔从楼下传来的、汽车引擎的声音。
有时候,她会在黑暗中睁开眼,静静地听着。
是他回来了吗?
他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想起被锁在楼上房间里的人?
但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就被她自己狠狠掐断。
不要想了,苏卿卿。
他不会的。
你只是一个麻烦的、需要被关起来的错误。
仅此而已。
眼泪终于再次滑落,无声无息,浸湿了枕巾,冰冷一片。
这一次的囚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彻底,都要绝望。
因为她知道,不会再有“出门”,也不会再有哪怕一丝微弱的、“人性”的波澜了。
她已经被打入了真正的冷宫。
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寂静地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