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司明消失在窗外浓重的夜色里,如同一个惊醒后又迅速远去的噩梦。只留下清冷的月光,和满室令人窒息的寂静。
苏卿卿僵立在原地,许久都无法动弹。冰冷的后怕和一种踏上不归路的决绝,交织成巨大的战栗,席卷了她的全身。手心里那个白色的小药瓶,硌得她掌骨生疼,也时刻提醒着她刚才那场短暂却足以颠覆一切的会面。
顾司明的计划疯狂而大胆,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上。而她的角色,更是关键到令人恐惧。
她需要在那个精确的时间点,服下周管家留下的药,制造出昏迷不醒的假象(或者……真象?),引发混乱,从而为顾司明创造潜入林白雪休息室偷手机的机会,同时为他提供不在场证明。
“慎用”。
周管家的警告言犹在耳。这药到底是什么?剂量多少是“慎用”?会不会……假戏真做?
巨大的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她瘫坐回沙发上,将脸深深埋进掌心,冰冷的药瓶贴着她滚烫的额头。
不能怕。苏卿卿。她对自己说。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顾廷渊明天下午就到。那是最后的审判日。在此之前,如果拿不到证据,撕不开林白雪的伪装,等待她的,将是比吞下这未知的药片更可怕的结局。
她想起顾怀章那双盛怒而失望的眼睛,想起他提及“后果”时那压抑到极点的语气……不,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混合着绝望的疯狂,从心底最深处滋生出来。
她猛地抬起头,眼神里第一次燃起了某种近乎偏执的光亮。
她走到浴室,接了一杯冷水。然后,她摊开手掌,看着那几片白色的、小小的药片。
“月圆夜,三更,慎用。”
现在,就是三更已过,行动之时。
她咬紧牙关,眼中闪过最后的挣扎,然后心一横,倒出两片药片,仰头和水吞了下去!
药片滑过喉咙,带着一种陌生的、微苦的味道。
她靠在洗手台上,紧紧闭上眼睛,等待着未知的反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碎裂。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起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心跳依旧很快,神经高度紧绷。
渐渐地,一种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袭来。眼皮变得越来越重,视线开始模糊,头脑也开始昏沉。
不是剧痛,不是难受,只是一种无法抗拒的、想要深深睡去的倦怠。
这就是药效吗?只是安眠药?
这个念头刚闪过,她的双腿就猛地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沿着洗手台滑落下去!
“砰”的一声闷响,她重重摔倒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
额角不知道撞到了哪里,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
但她已经感觉不到太多的疼痛了。意识正在快速离她远去,像退潮的海水,不受控制地抽离。
视野变得模糊而扭曲,天花板上的灯光幻化成一个个晕开的光斑。
耳边似乎响起极其尖锐的嗡鸣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伸出手,将那个白色的药瓶,远远地拨进了洗手台下的角落里,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然后,世界彻底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
她最后的念头是:顾司明,周管家……不要让我赌输……
……
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
楼下,主卧的方向。
顾怀章依旧毫无睡意,如同一头困兽,在房间里焦躁地踱步。酒精的作用早已消退,只剩下头痛欲裂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烦躁。
家族的压力,苏卿卿那“通敌”的电话记录,像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需要冷静,需要思考破局之法,但大脑却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
楼上,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像是重物坠地的巨响!
声音透过楼板和厚重的房门传来,并不响亮,但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顾怀章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
那个方向……是苏卿卿的房间!
她又想搞什么鬼?!这是他的第一反应。愤怒和怀疑瞬间涌上心头。
他强压下立刻冲上去查看的冲动,竖着耳朵,屏息等待着。
死一般的寂静。
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那种过分的、诡异的寂静,反而让一种莫名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藤蔓,迅速缠绕上他的心脏。
一分钟。两分钟。
楼上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按照常理,如果是不小心摔了东西,或者发生了别的什么,总该有点后续的声响才对。怎么会一点声音都没有?
难道……
一个极其不好的预感,如同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的脑海!
他想起她这些天的沉默、消瘦、绝望空洞的眼神……想起自己那些冰冷的威胁和最后的通牒……
她会不会……想不开?!
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瞬间劈散了他所有的愤怒和猜疑,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窒息的恐慌!
“该死!”
他低咒一声,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拉开房门,像一阵风一样冲了出去,几步跨上楼梯,冲到苏卿卿的房门口!
房门没有反锁——自那天之后,已经不再需要反锁。
他一把拧开门把手,猛地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光线惨淡,勾勒出房间华丽的轮廓,却更显出一种死寂。
客厅空无一人。
他的目光急速扫过,心脏狂跳。
然后,他的视线定格在——
浴室门口,地面上,那一抹刺眼的、蜿蜒的……暗红色血迹!
而血迹的尽头,苏卿卿一动不动地倒在冰冷的瓷砖地上,脸色苍白如纸,双眼紧闭,额角一片血肉模糊,鲜血正从那伤口缓缓渗出,流到地上,形成一小滩触目惊心的红!
她像是……彻底失去了生机!
顾怀章的呼吸骤然停止!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所有的冷静、自持、愤怒、怀疑,在这一刻,彻底粉碎!灰飞烟灭!
“苏卿卿!!”
一声近乎撕裂的、破碎的吼声,不受控制地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和恐慌!
他像疯了一样冲进浴室,膝盖重重地跪倒在她身边的地上,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几乎是恐惧地,探向她的鼻息——
微弱的、气若游丝的气息,拂过他的指尖。
还活着!
巨大的庆幸只持续了一秒,就被更深的恐惧所淹没!她流了这么多血!气息这么弱!
“卿卿?卿卿!醒醒!你醒醒!”他试图唤醒她,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调,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慌乱。
毫无反应。她像一个破碎的娃娃,软软地瘫在那里,对他的呼喊毫无知觉。
顾怀章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痛得几乎痉挛!他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看着她额角不断渗出的鲜血,看着她了无生气的样子……一种灭顶的恐慌和悔恨,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吞没!
他做了什么?!他到底对她做了什么?!竟然把她逼到了这一步?!
那些冰冷的话语,那些不信任的指责,那些残忍的禁闭……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反刺回他自己的心上!
“不……不是我……我没有……”她昏迷前绝望的辩解言犹在耳。
那个可疑的电话记录……真的就那么无懈可击吗?他真的……就一点都没有怀疑过其中可能有蹊跷吗?
还是他潜意识里,早就被家族的压力和林白雪的完美表演蒙蔽了双眼,宁愿选择相信一个“合理”的证据,也不愿意去深究那个一次次看起来“惹是生非”的女人,或许真的是无辜的?!
因为他害怕麻烦,害怕失控,害怕面对自己内心那些不该有的、混乱的悸动?!所以干脆用最冰冷强硬的方式,将她彻底推开,禁锢?!
直到此刻,看着她毫无生气地倒在血泊里,他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有多残忍!
“对不起……对不起……”他语无伦次地低喃着,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和后背,试图将她抱起来。她的身体那么轻,那么软,冰冷得吓人。
他的手指沾染上她温热的血液,那温度烫得他心尖剧颤!
“周姨!周姨!!”他抱着她,冲出浴室,对着楼下发出嘶哑的、几乎破音的吼声,“叫医生!快叫刘医生过来!快!!”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完全失控,在空旷的别墅里疯狂回荡,撕破了所有伪装的平静。
他小心翼翼地将苏卿卿抱到床上,用干净的毛巾死死按住她额角不断流血的伤口,手指颤抖得厉害。
“坚持住……苏卿卿,我不准你死!你听到没有!我不准!”他对着她苍白的脸低吼,眼圈不受控制地泛红,里面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恐慌和脆弱。
什么家族压力,什么商业利益,什么狗屁证据……在这一刻,全都变得微不足道!
他只要她活着!
他不能失去她!
这种近乎本能的、强烈到摧毁一切理智的念头,如同最凶猛的海啸,终于冲垮了他所有精心构筑的冰冷堤坝,将他内心深处最真实、最不愿承认的情感,赤裸裸地暴露出来。
窗外,月凉如水,寂静地注视着这栋华丽别墅里,骤然掀起的惊涛骇浪。
而以身为注的赌局,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