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干净的玻璃,将卧室渲染得一片温暖澄澈。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清新气息,以及一种劫后余生的、小心翼翼的宁静。
顾怀章掌心传来的温度稳定而有力,仿佛透过皮肤,一点点驱散苏卿卿积压在心底的寒意和惊惶。她微微蜷缩的手指,在他温暖的包裹下,渐渐放松下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享受着这暴风雨过后短暂而珍贵的平和。阳光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跳跃,勾勒出温柔的轮廓。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楼下,再次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音。并非顾怀章那辆惯常坐驾的低沉轰鸣,而是另一种更加沉稳、甚至带着几分旧式威严的引擎声。
顾怀章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个时候,会是谁?李峰刚走,媒体和警方的事情正在处理,不应该有人来打扰。
苏卿卿也听到了动静,刚刚放松的心情又下意识地紧绷起来,手指微微收紧,眼中掠过一丝不安。她已经被接二连三的意外吓破了胆。
顾怀章感受到她的紧张,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别怕,我下去看看。”
他起身走到窗边,向下望去。
只见别墅门口,停着的并非想象中的媒体车辆或是警车,而是一辆黑色的、款式略显老旧却保养得极好的劳斯莱斯幻影。车牌号是极其低调却寓意特殊的连号。
看到这辆车,顾怀章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比之前面对任何危机时都要凝重!
这辆车……是祖父顾廷渊的私人座驾之一!他很少动用,一旦动用,往往意味着极其正式、甚至不容抗拒的场合。
他不是应该在老宅等着自己二十四小时后的“交代”吗?怎么会突然亲自前来?!而且是在这个一切刚刚平息、苏卿卿还无比虚弱的时刻?!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瞬间缠上了顾怀章的心脏。
他猛地转身,对苏卿卿快速交代:“我祖父来了。你待在这里,不要出来。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周姨!”他提高声音。
周管家几乎立刻出现在门口,脸色同样苍白紧张:“先生。”
“守在这里。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任何人靠近这个房间。”顾怀章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急迫。
“是!”周管家重重应下,走进房间,关上了门,如同守护雏鸟的母鸡般,紧张地站在苏卿卿床边。
苏卿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顾怀章的祖父?那个只在传闻中听过的、顾家真正的掌权人?他为什么来了?是因为昨天的事情吗?他会对顾怀章怎么样?
无数的恐惧和担忧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被子,指甲掐进掌心。
顾怀章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衬衫,努力让自己恢复冷静。他知道,面对祖父,任何一丝慌乱都是致命的。
他快步走下楼。
客厅里,顾廷渊已经端坐在主位沙发上。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中山装,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手杖立在身旁。苍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他并没有带随从,只有一位同样年迈、眼神精悍的老司机沉默地垂手站在门口,如同融入背景的影子。
看到顾怀章下来,顾廷渊的目光缓缓抬起,落在他身上,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声音苍老却带着千钧重量:
“二十四小时的期限,看来你是提前完成了。”
顾怀章走到他对面站定,不卑不亢地微微躬身:“祖父。事情已经基本查清,证据确凿,相关处理也已启动。”
“嗯。”顾廷渊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手指缓慢地摩挲着手杖顶端的白玉,“手段够狠,速度够快。倒是有点我当年的样子。”
这听起来像是夸奖,但顾怀章的心却丝毫不敢放松。他知道,祖父的话从来不会只有一层意思。
“不过,”果然,顾廷渊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冰冷锐利,“怀章,你是不是忘了,顾家的规矩?”
顾怀章心头一凛:“孙儿不知祖父所指。”
“不知?”顾廷渊冷笑一声,“顾家子孙,内斗再狠,关起门来怎么斗都行!但你把证据直接甩给媒体,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让林家彻底颜面扫地,几乎结下死仇!让董事会那些老家伙看尽了笑话!这就是你处理问题的方式?!”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巨石般压在顾怀章的心头!
“林白雪所作所为,已然触及底线。若不一击致命,后患无穷。孙儿认为,这是最快、最有效平息风波、挽回集团声誉的方式。”顾怀章挺直背脊,冷静地回应。
“挽回声誉?”顾廷渊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你让外界怎么看我们顾家?冷血无情?连世交之女都能毫不留情地置于死地?”
“是林家先背弃了世交之道!”顾怀章的抗争脱口而出,眼中闪过压抑的怒火。
“那也不是你把家丑外扬的理由!”顾廷渊的手杖重重顿在地板上,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响声,显示他终于动了真怒,“顾怀章!我教过你多少次?!权势和脸面,是顾家立身的根本!有些事情,只能做,不能说!有些敌人,可以暗中碾死,但不能放在明面上羞辱!你这次,太冲动!太感情用事了!”
感情用事?顾怀章的心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他是因为感情用事吗?是,但不全是。他更是为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极其快速地,瞟了一眼二楼卧室的方向。
这个细微至极的动作,却没有逃过顾廷渊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
老人的目光瞬间变得更加冰冷深邃,仿佛终于找到了问题的核心。
“看来,”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那个叫苏卿卿的女人,对你的影响,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得多。”
顾怀章的心脏猛地一缩!
“为了她,你可以不顾商业利益,不顾家族脸面,甚至……不惜违背我的命令,提前动手,用最激烈的方式报复。”顾廷渊一字一句,如同冰冷的刀锋,剖开顾怀章试图隐藏的内心,“怀章,你告诉我,这样一个能让你失去冷静、打破原则的女人,真的适合留在你身边吗?”
空气瞬间凝固了。
顾怀章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冻僵了。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被祖父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
祖父亲自前来,根本不是为了肯定他的处理,甚至主要不是为了追究他手段激烈!而是为了……苏卿卿!
是为了亲眼来看看,这个能让他“失控”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样的祸水!是为了在他刚刚平息外患、内心最松懈的时候,给予最致命的一击!
“她是无辜的。”顾怀章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防御和挣扎,“所有的事情,都是因我而起。她只是受害者。”
“无辜?”顾廷渊嗤笑,眼神冰冷而残酷,“从她签下那份协议、踏入这栋别墅开始,她就不无辜了!怀章,你是我选定的继承人,你的婚姻,必须是顾家最稳固的盟友和筹码,而不是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弱点!”
他站起身,苍老的身躯依旧挺拔,带来的压迫感却如同山岳。
“林家的事,我会亲自去处理残局。但那个苏卿卿,”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判决,扫过二楼,“必须离开。”
“祖父!”顾怀章猛地抬头,眼中第一次出现了近乎恐慌的情绪,“我不能……”
“这不是商量,是通知。”顾廷渊毫不留情地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给她一笔足够她下半生衣食无忧的钱。然后,让她彻底消失在你的世界里。”
老人拿起手杖,不再看脸色惨白的孙子一眼,向门口走去。
经过顾怀章身边时,他脚步微微一顿,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最后的、冰冷的警告:
“怀章,别忘了你身上流着谁的血,别忘了你坐在这个位置上,付出了多少代价,又舍弃了多少东西。”
“感情,是奢侈品。而你,消费不起。”
沉重的脚步声远去,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驶离。
顾怀章独自站在空旷的客厅里,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祖父最后那句话,像一道冰冷的枷锁,死死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赢了外敌,却似乎……要输掉最重要的东西。
来自过去的阴影,从未真正散去。而这一次,它直接笼罩了他刚刚窥见一丝光亮的未来。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二楼那扇紧闭的房门。
门内,是他想要守护的人。 门外,是他无法挣脱的枷锁。
黎明的阳光如此灿烂,却照不亮他眼底深沉的痛苦和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