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为顾怀章提供了一间临时的私人休息室,与其说是休息,不如说是一个逼仄的作战指挥部。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因和尼古丁混合的焦苦气息,试图强行驱散深入骨髓的疲惫。顾怀章站在窗前,窗外是渐渐亮起的天色,但他眼底的世界却依旧一片灰暗冰冷。
加密平板屏幕上显示着李峰发来的最新汇报:对顾司明的商业围剿正在稳步推进,几个关键项目已被冻结,其核心团队人心惶惶;针对老工业区的秘密排查正在连夜进行,尚无突破性发现;全球顶尖的医疗专家团队已在协调行程,最快一批将于十二小时内抵达。
一条条指令发出,一项项安排落定,他像一个精密而冰冷的机器,高效地处理着外部的一切危机。然而,只要他的目光偶尔扫过屏幕上苏卿卿病房的实时监控画面,看到那个依旧昏睡、脸色苍白如纸的身影,心脏就会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所有的冷静和决断瞬间溃散,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楚和空洞。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守在门外的保镖低声道:“顾总,王女士来了,她想见您……问问苏先生的情况。”
顾怀章的心脏猛地一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他深吸一口气,迅速收敛起所有外泄的情绪,脸上恢复成一片深沉的、带着恰到好处疲惫和沉重的平静。他不能让王慧芳看出任何端倪。
“请她进来。”
门被推开,王慧芳在一位女保镖的搀扶下走了进来。一夜之间,这位原本只是略显憔悴的中年妇女仿佛老了十岁,头发凌乱,眼睛肿得像核桃,脸上写满了无助和恐慌。她看到顾怀章,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未语泪先流。
“顾先生……怀章……”她的声音嘶哑颤抖,“老苏……老苏他怎么样了?IcU那边不让我进去,只说在抢救……我这心里……慌得厉害……”
顾怀章上前一步,示意女保镖出去,然后亲自扶住王慧芳颤抖的手臂,引她坐到沙发上。他的动作尽可能显得沉稳和富有支撑力。
“伯母,您先别急,坐下慢慢说。”他的声音刻意放得低沉而缓和,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安抚力量,“伯父的情况……确实很严重,医生说还没有脱离危险期,需要绝对安静的治疗环境。所以暂时不方便探视。”
他选择了一个模糊而留有余地的说法,规避了“死亡”这个最终判决。
王慧芳的眼泪流得更凶,紧紧抓住顾怀章的手,像是要从他那里汲取力量:“怎么会这样……昨天还好好的……怎么摔一跤就……顾先生,你一定要救救他!花多少钱我们都愿意!求求你了!”
“您放心,伯母,”顾怀章反握住她冰冷颤抖的手,目光诚恳而坚定,演技精湛得毫无破绽,“我已经动用了所有能用的资源,请了最好的专家团队过来会诊。钱不是问题,我一定会尽全力救治伯父。您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重自己的身体,要是您再倒下了,卿卿醒了之后该怎么办?她还需要您照顾。”
他巧妙地将苏卿卿抬出来,试图转移王慧芳的注意力,也试图用母女亲情稳住她。
提到女儿,王慧芳果然更加揪心,哭道:“卿卿……卿卿怎么样了?我听说她昨天情况也不好……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卿卿刚刚稳定下来,还在睡。”顾怀章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她需要静养,不能再受任何刺激。所以,关于伯父的事情,暂时也不要让她知道太多,好吗?一切等稳定下来再说。”
王慧芳虽然心急如焚,但也知道顾怀章说得在理,只能流着泪点头,无助地依靠着这个她此刻唯一能依赖的“女婿”。
顾怀章看着她悲痛欲绝却又强忍着的模样,心脏像是被针扎般刺痛。隐瞒真相,对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残忍?但他别无选择。一旦真相揭开,这对母女很可能都会彻底崩溃。
他安排人送王慧芳回酒店休息,并加派了人手保护,确保她不会从其他渠道听到任何风声。
送走王慧芳,顾怀章像是打了一场耗尽心力的大仗,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他回到休息室,刚想闭眼缓一口气,加密手机就再次震动。
是那条黑暗线路。 “顾总,衣物纤维初步检测结果出来了。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特种羊毛混纺材料,常用于高级定制西装或某些特殊行业的制服,市面上极其少见。正在进行溯源追查。”
特种羊毛?定制西装? 顾怀章的眉头紧紧锁起。这似乎……不太符合顾司明平时浮夸骚包的穿衣风格,也不像是一个执行潜入任务的“护士”会穿的东西。难道……线索指向了其他人?
迷雾似乎更浓了。
与此同时,城西某处鱼龙混杂的廉价旅馆房间内。
一个穿着普通、毫不起眼的男人放下了手中的一次性手机,对房间里另一个正在摆弄老旧笔记本电脑的女人点了点头:“明哥吩咐了,计划有变,硬闯医院不行,从那个老太太身上下手。让她意外得知她老公的死讯,最好能刺激得她跑去医院闹一场,把水搅浑。”
那女人抬起头,正是之前冒充护士的那个面容平凡的女人,她此刻眼神冷静得近乎麻木:“酒店那边看守很严,怎么接触?” 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明哥都安排好了。酒店负责给他们送餐的一个帮厨,欠了赌场一大笔钱,很容易就说服了。他会把一部设定好时间、无法追踪的旧手机,混在餐车里送进去。手机会在指定时间自动播放一段……经过处理的噩耗。”
女人点了点头,不再多问,继续低头敲击键盘。屏幕上显示的,正是如何利用多个海外代理服务器,将那些关于顾怀章隐婚生子的模糊爆料,进一步加热、发酵,并引导向更恶毒的猜测——例如,情人产后重病垂危,巨星冷血不管不顾,甚至可能涉及家族内部谋害等等。
网络空间的毒液,正在悄无声息地弥漫。
下午,看守王慧芳的酒店套房内。
王慧芳哪里睡得着,坐在沙发上,抱着丈夫的照片默默垂泪,心里七上八下,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就在这时,房间门被敲响,酒店服务生推着餐车送来下午茶点心。一切看起来和往常一样。保镖仔细检查了餐点和餐车,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便让服务生离开了。
王慧芳毫无胃口,只是机械地倒了杯水。就在她放下水壶时,餐车下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部屏幕突然亮起的、极其老旧的黑色手机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手机没有牌子,样式古老,屏幕正中间显示着一行不断闪烁的、巨大的、血红色的字,如同恶魔的狞笑:
【苏建国抢救无效已于今晨死亡!顾怀章隐瞒真相!为你女儿和外孙小心!】
“嗡——!”
王慧芳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眼睛死死地盯着那行字,仿佛要将屏幕瞪穿!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得她眼前发黑,耳畔轰鸣!
死亡……隐瞒……今晨……
原来……原来老苏已经……死了?!顾怀章一直在骗她?!为什么不告诉她?!为什么?!
巨大的震惊和铺天盖地的悲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她猛地捂住胸口,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疯狂滚落!
那血红色的字像是有魔力一般,在她眼前不断放大、旋转,最后化作丈夫慈祥又痛苦的脸庞和顾怀章那双看似诚恳却深不见底的眼睛!
“呃……”一声极其痛苦的、如同被扼住喉咙般的呜咽终于从她喉咙里挤出,她猛地从沙发上滑落到地毯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起来,心脏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骗……骗子……老苏……我的老苏啊……”她破碎地哭喊着,巨大的悲伤和一种被欺骗、被愚弄的愤怒摧毁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挣扎着爬起来,状若疯狂地冲向门口,嘶哑地哭喊着:“放开我!我要去找我女儿!我要去问清楚!我要去见老苏最后一面!!放开我!”
门外的保镖被里面突然爆发的哭喊和撞击声惊动,立刻开门进来,看到王慧芳疯魔般的样子,顿时脸色大变,连忙上前试图阻拦和安抚。
“王女士!您冷静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滚开!你们这些帮凶!骗子!让我出去!老苏死了!他死了!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还要瞒着我?!!”王慧芳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又抓又打,力气大得惊人。
保镖们不敢用力伤她,一时竟有些制不住她。混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那部老旧手机屏幕闪烁了几下,悄然自动格式化并切断了电源,变成了一块真正的“砖头”,再也找不到任何信息发送的痕迹。
毒计,已然得逞。
绝望的悲恸和失控的混乱,如同瘟疫,开始从这间酒店套房,向着医院那个早已不堪重负的男人,蔓延而去。
顾怀章很快接到了酒店保镖惊慌失措的汇报电话。
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王慧芳撕心裂肺的哭喊和“骗子”、“死了”的控诉,顾怀章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用力到骨节泛白。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而且,是以这种最直接、最残忍的方式。
他缓缓闭上眼睛,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嘴角勾起一抹无比疲惫而又冰冷的弧度。
顾司明…… 你果然,从不让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