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顶层,时间被切割成了以毫升计算的营养液,以秒为单位的心跳监测,以及无数次无声凝望组成的漫长煎熬。NIcU内的生命保卫战,是一场没有硝烟却同样惊心动魄的战争。那个被无数精密仪器和管线包围的小小生命,每一次呼吸的起伏,每一次血氧饱和度的细微波动,都牵动着玻璃窗外两个成年人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苏卿卿的身体在缓慢恢复,已经可以在护士的搀扶下,短时间地坐在观察窗前的椅子上。她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守在那里,目光像是焊在了保温箱里那个小小的身影上,仿佛要用视线为孩子构筑一道无形的屏障。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底那死寂的灰败,被一种更为执拗的、属于母性的坚韧所取代。
顾怀章则像一头被无形锁链困住的困兽。他必须坐镇这里,守护着他生命中最重要却也最脆弱的两块珍宝,同时,又要远程指挥着门外那场波及商业、舆论乃至暗处的血腥博弈。他的手机时刻连接着加密线路,平板上流淌着各种数据和报告,每一次接听或查看,他都会不动声色地走到外间,确保那些冰冷的厮杀声不会传入内间那个惊弓之鸟的耳中。
李峰的汇报越来越频繁,语气也一次比一次凝重。
“顾总,对方渗透儿童医院网络的企图被我们拦截了,但他们的手段非常专业,差点就得手。我们反向追踪,信号最终消失在公海区域的一个卫星转发器,无法继续。”
“顾司明那边,虽然股价大跌,但他似乎得到了新的资金支持,正在全力稳住阵脚,并且……有小道消息称,他正在接触几位关键的股东。”
“王座对那个摇篮指令的溯源遇到了瓶颈,对方清理得太干净。但我们发现,几乎在同一时间,境外几个知名的暗网信息掮客,都在打探顶级新生儿医疗专家团队的行程和安保情况。”
每一个信息,都像一块沉重的冰,砸在顾怀章的心湖里,寒意刺骨。对方的目标明确,手段阴险,并且显然拥有不俗的资源和支持。他们不仅在商业和舆论上施压,更是将毒手伸向了毫无反抗能力的孩子!这种毫无底线的行为,彻底点燃了顾怀章心中那头名为暴戾的凶兽。
他站在外间的窗前,看着楼下蝼蚁般的人群,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他对着加密电话,对“暗影”和“王座”下达了新的、更为冷酷无情的指令。悬赏金额翻倍,调查范围扩大到所有可能与顾司明以及那个“幽灵”有过接触的灰色地带人物,授权等级提升至可在境外采取“非常规”手段。
他不在乎过程,只要结果。他要将所有潜在的威胁,连根拔起,彻底碾碎。
然而,当他结束通话,转身推开内间那扇沉重的门时,所有的杀伐之气都在瞬间被他强行收敛,压制在冰山之下。他脸上甚至努力挤出一丝近乎笨拙的、试图安抚人心的平静。
苏卿卿依旧坐在窗前,没有回头,但她似乎能感受到他进来时带来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外面世界的冰冷气息。她的背脊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
顾怀章走到她身边,没有坐下,只是站着,和她一起望着里面的孩子。保温箱里,那个小小的婴孩正在睡觉,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一个并不安稳的梦。
“刚才……护士说,他今天的奶量,比昨天多了一毫升。”顾怀章寻找着一个安全的话题,声音刻意放得很轻。他知道,任何关于孩子一点点进步的消息,都能在她死水般的心湖里投下一颗小小的石子。
苏卿卿的目光微微动了一下,依旧没有说话,但紧绷的肩膀线条,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一毫。
就在这时,NIcU里面的监控仪器突然发出一阵略显急促的警报声!虽然声音被隔音玻璃削弱了大半,但还是清晰地传了出来!
苏卿卿猛地站了起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整个人因为突如其来的惊恐和虚弱而晃了一下!
顾怀章的心脏也是骤然一缩!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感觉到她手臂的冰凉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别慌!”他稳住她,自己的声音却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目光死死盯住里面。
只见两名护士迅速走到保温箱旁,查看数据,调整着仪器参数。主治医生也快步走了过来,低声交流着。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苏卿卿的手死死抓住顾怀章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里,呼吸急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里面,仿佛要将所有的意志力都灌注过去。
顾怀章任由她抓着,另一只手轻轻环住她的肩膀,将她半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她几乎要软倒的重量。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剧烈的恐惧,这种恐惧也如同病毒般传染给了他,让他胸腔窒闷。
好在,几分钟后,警报声停了下来。护士对医生点了点头,似乎情况得到了控制。医生隔着玻璃,朝他们这边做了一个“放心”的手势。
苏卿卿紧绷的身体瞬间脱力,整个人软软地靠在了顾怀章的身上,大口地喘息着,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那是劫后余生的后怕,也是这么多天来压抑情绪的一次决堤。
顾怀章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单薄身体的颤抖和滚烫的泪水浸湿他胸前的衣襟。他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用一种近乎禁锢的力道,将她圈在自己怀中。这一刻,所有的隔阂、猜疑、怨恨,似乎都被这共同的恐惧和担忧暂时冲淡了。他们只是两个悬在悬崖边、依靠着彼此才能不掉下去的人。
“没事了……没事了……”他低哑地重复着,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苏卿卿在他怀里哭了很久,直到力气耗尽,才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细微的抽噎。她没有推开他,反而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寻求着短暂的支撑。
这无声的依赖,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了顾怀章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低下头,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酸楚和一种更加沉重的决心。
他绝不能失去他们。绝不。
城市的另一端,顾司明看着屏幕上刚刚收到的、由“幽灵”传递过来的、关于NIcU那次短暂警报的“情报”,脸上露出了一个扭曲而满意的笑容。
“看来,我们的小王子,身体不太好啊。”他对着视频通话那端、依旧隐藏在面具后的“幽灵”说道,“这真是个……令人遗憾的消息。”
“遗憾吗?我倒觉得,这是个机会。” “幽灵”的声音经过处理,平淡无波,“孩子的脆弱,是顾怀章现在最大的软肋。只要我们轻轻一推……”
“你想怎么做?”顾司明眯起眼睛,眼中闪烁着兴奋而恶毒的光芒。
“不是我们想怎么做,”“幽灵”纠正道,“是命运会如何安排。一场意外的医疗事故?一次无法预料的感染?谁知道呢……毕竟,早产儿嘛,总是很脆弱的。”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关切”:“我们只需要……确保当意外发生时,顾总恰好不在他身边,或者……被一些更重要的事情绊住了手脚。比如,一个关于他夫人旧情人的、更加确凿的证据突然被曝光?比如,他公司核心业务突然遭遇毁灭性的打击?让他分身乏术,让他焦头烂额……”
顾司明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图。这是要多管齐下,同时从孩子、苏卿卿和顾怀章的事业三个方向发动总攻,让他顾此失彼,最终全面崩溃!
“好!就这么办!”顾司明兴奋地一拍桌子,“我这边已经准备好了几枚炸弹,随时可以引爆!你那边呢?”
“我的人,已经就位。” “幽灵”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一场好戏,即将开场。顾总,请准备好欣赏,你哥哥是如何一步步……跌入深渊的。”
通讯结束。
顾司明靠在椅背上,晃动着手中的酒杯,脸上充满了期待。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顾怀章痛苦绝望的模样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与“幽灵”密谋的同时,顾怀章手下的“暗影”,正顺着那稍纵即逝的警报事件,以及“幽灵”主动联系顾司明时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如同最敏锐的猎犬,悄然收紧着包围圈。
呼吸之间,是生命的挣扎,也是阴谋与反击的号角。平静的医院上空,阴云密布,雷霆正在积蓄着毁灭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