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那短暂的十分钟,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苏卿卿平静了许久的心绪中,漾开了层层叠叠、难以平复的涟漪。顾怀章的道歉,他眼中沉重的痛悔,他那句“待在你们能看到的地方”的承诺,以及最后那句简单的“照顾好自己”,反复在她脑海中回响,让她心烦意乱,无法专注。
她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但画笔下的线条总是不自觉地失去力道,设计思路也频频卡壳。她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地留意手机,仿佛在期待着什么,又仿佛在害怕着什么。这种不受控制的情绪波动让她感到恐慌,仿佛正在失去对自我心境的掌控。
而另一边,寰宇科技的气氛,却与苏卿卿内心的波澜截然相反,呈现出一种山雨欲来前的凝重。
顶层会议室,椭圆形的长桌旁坐满了神色肃穆的董事和股东。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硝烟味。顾司明虽然已经倒台入狱,但他留下的烂摊子以及其残余势力在董事会的代言人,并未甘心就此沉寂。他们抓住了顾怀章近期将大量精力和部分流动性资源投入到“星耀”项目以及某些“非核心业务”上的举动,联合几位对顾怀章铁腕风格早有不满的元老,发起了一场针对他决策权和领导力的突然发难。
“顾总!”一位头发花白、资历极老的董事率先开炮,语气咄咄逼人,“我们都知道《星域幻想》是重点项目,您重视是应该的。但是,将集团宝贵的流动性和顶尖的技术安保资源,过度倾斜到一个文化项目,甚至是一些……与集团核心业务毫无关联的私人事务上,这是否有失偏颇?置集团的整体利益和所有股东的投资于何地?”
他话语中的“私人事务”指向性明确,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几位附议的董事也纷纷发言,质疑顾怀章近期的决策优先级,言语间充满了对他“因私废公”的不满和施压。
李峰站在顾怀章身后,能清晰地感觉到会议室里弥漫的敌意和老板周身骤然降温的气息。
顾怀章坐在主位上,面对着众人的质疑和攻讦,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静静地听着,手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光洁的桌面,发出规律的、令人心悸的轻响。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古井,扫过在场每一个发言者的脸,目光冷静得可怕,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直到所有的质疑声暂时告一段落,会议室里陷入一种等待他回应、近乎窒息的寂静时,顾怀章才缓缓抬起头。他没有看那些发难的董事,而是将目光投向一直保持中立或支持他的几位核心成员,最后,才重新落回那位率先发难的白发董事脸上。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张董,”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是在质疑我,没有能力平衡集团利益与……我认为必要的投入之间的关系?”
他没有否认“私人事务”,反而以一种更强硬的姿态,将这种投入定义为“必要”。
那位张董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但还是硬着头皮道:“顾总,我们不是质疑您的能力,只是希望您的决策能更加……透明,更符合所有股东的利益!”
“透明?”顾怀章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嘲讽,“那么,在讨论我的决策是否‘透明’之前,我们是否应该先来审议一下,去年第三季度,由你主导的、与明辉资本那笔最终被认定为违规关联交易、导致集团蒙受近八位数损失的投资,其决策过程是否足够‘透明’?”
他说话的同时,李峰默契地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投射到了会议室巨大的屏幕上。上面清晰地罗列着那笔交易的细节、审批流程中的漏洞,以及张董与顾司明私下会面的照片和资金往来记录,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张董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怀章没有停下,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又转向另一位刚刚跳得最欢的董事:“李董,关于你名下那家贸易公司,长期以高于市场价百分之十五的价格,向集团旗下子公司供应原材料的事情,财务审计部刚刚完成了初步核查报告,你需要现在就在这里,向各位董事解释一下吗?”
那位李董的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
顾怀章如同一个最高明的棋手,在对方自以为抓住他把柄发起总攻时,早已布下的后手才一一亮出,精准地击中了每一个发难者的要害。他没有咆哮,没有怒斥,只是用最冷静的语气,抛出一个个足以让在场大多数人身败名裂、甚至面临法律制裁的证据。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董事们,此刻个个面如土色,噤若寒蝉。他们终于意识到,顾怀章早已不是五年前那个还需要倚仗他们支持、偶尔需要妥协的年轻掌门人。如今的他已经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帝王,掌控着绝对的力量和情报,任何试图挑战他权威的行为,都无异于以卵击石。
“看来,”顾怀章缓缓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全场,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对于如何平衡集团利益,以及如何界定必要的投入,我们之间存在一些……理解上的偏差。”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那么,我不介意用一次彻底的、从上到下的董事会改组和业务审计,来帮助各位,重新建立正确的理解。”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会议室里炸响!彻底的改组和审计?那意味着在场许多人,都将彻底出局!
“顾总!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误会!这都是误会!”
“我们完全支持您的决策!”
求饶声、辩解声此起彼伏,刚才的联盟瞬间土崩瓦解。
顾怀章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中没有丝毫得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他没有理会那些求饶,只是对李峰吩咐道:“后续的事情,按计划处理。”
然后,他不再看任何人,径直转身,迈着沉稳而决绝的步伐,离开了如同坟场般寂静的会议室。
这场来势汹汹的逼宫,在他绝对的实力和早有准备的反击下,不到半小时,便以摧枯拉朽之势,被彻底碾碎。
苏卿卿对寰宇科技总部发生的这场惊心动魄的权力博弈一无所知。她只是在下班前去接苏小天时,隐约感觉到周围似乎更加“干净”了,那种被无形力量保护着的感觉,比以前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安心。
晚上,她哄睡了依旧沉浸在星空探索兴奋中的儿子,独自坐在客厅里,打开了白天顾怀章给她的那份技术白皮书。看着上面那些精准的批注,想到他今天在休息室里说的那些话,心情依旧复杂。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不是加密信息,而是一条来自本地新闻客户端的推送——
快讯:寰宇科技疑似进行重大人事调整,数名元老级董事宣布退休,集团股价盘中短线波动后企稳回升。
苏卿卿的心猛地一跳!她立刻点开新闻,内容虽然语焉不详,但字里行间透出的信息,都指向了一场发生在寰宇科技内部的、激烈的高层动荡。联想到顾怀章近日的举动,以及他们今天那场短暂的交谈,一个模糊的猜测在她心中形成——这场动荡,是否……与她有关?
他是不是因为将资源和注意力放在保护她和孩子上,而引来了内部的攻击?而他今天在休息室里的平静,是否是在经历了这样一场风波之后?
这个认知,让苏卿卿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存在,会给他带来这样的麻烦和压力。
她盯着手机屏幕,久久未动。窗外,是星城璀璨的万家灯火,而她的心,却因为一条突如其来的新闻和那个沉默的男人,再次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发现,自己似乎……再也无法将他简单地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了。
他的守护,无声,却重若千钧。
而她的心防,在经历了生死威胁、无声的关怀、真诚的道歉,以及这突如其来的、因她而起的惊涛骇浪之后,终于开始土崩瓦解。
她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加密的号码,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许久,最终,却只是将那条新闻链接,转发了过去。
没有附加任何文字。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她开始愿意去了解、去触碰他那个复杂世界的,微小的开端。
几乎是在信息发送成功的瞬间,她的心脏,如同擂鼓般狂跳起来。
而城市的另一端,刚刚以铁腕手段平息了董事会风波的顾怀章,坐在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办公室里,看着手机上那条来自她的、唯一的新闻链接,疲惫而冷硬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那紧抿的唇角,缓缓地、缓缓地,勾起了一个真实而带着无尽酸涩与慰藉的弧度。
她知道了。
而且,她选择了……过问。
这比他赢得十场董事会战争,都更让他觉得……值得。
窗外,夜色深沉。
而两颗隔绝了五年的心,却在这一刻,因为一条无声的新闻链接,前所未有地靠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