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瓦朱甍,画栋飞檐,这座矗立于九州岛西南海岸的巍峨城堡,以其独特的“白鹭”之姿,在苍翠山峦与蔚蓝海湾的环抱中,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里,是萨摩藩主的居城,亦是其权力辐射整个南九州乃至更遥远海域的心脏。
然而此刻,这座本该秩序井然的城堡深处,那间最为隐秘、铺着榻榻米的广间内,却弥漫着一股几乎要将空气都冻结的低气压。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坚硬的紫檀木矮几被一只青筋暴起的手狠狠拍中,上面的茶具剧烈跳动,精致的瓷盏翻倒,温热的茶水泼洒出来,浸湿了描绘着松鹤延年图案的昂贵榻榻米。
端坐在主位上的男人,身着印有家族桐纹的黑色羽织,年约四旬,面容原本带着上位者的沉凝与刻薄,此刻却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额角血管突突直跳,一双细长的眼睛里迸射出毒蛇般阴鸷冰冷的光芒。他,便是这片土地的主宰,与明朝端王暗通曲款,暗中支持鬼岛倭寇劫掠、开采矿藏以牟取暴利并图谋更深层秘藏的萨摩藩主,岛津久弘。
下方,几名身着武士礼服的家臣匍匐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板,连大气都不敢喘。空气中弥漫着茶水的微香与一种名为恐惧的冰冷气息。
“八嘎!废物!一群废物!”
岛津久弘的怒吼声在广间内回荡,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和一种被狠狠扇了一记耳光的羞辱感。他猛地将一份揉得皱巴巴的、由快船拼死送回的密报掷在地上,那薄薄的纸张如同枯叶般飘落,上面寥寥数语,却承载着足以让他心血付诸东流的噩耗。
“鬼岛……堡垒被攻破!村上战死!矿洞被毁!海图……海图被夺!”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血沫,“明国人!是那些该死的明国人!他们竟敢……竟敢如此!”
他苦心经营多年的据点,不仅是他攫取巨额金银财富的重要来源,更是他窥探、并试图获取那传说中埋藏于矿脉深处的、前朝神机火器秘法的关键跳板!为了保守这个秘密,他甚至不惜与虎谋皮,与明朝内部的端王势力相互利用,彼此提防。如今,一切皆成泡影!
那海图,不仅仅是矿库钥匙,更是解读矿脉深处隐秘的唯一线索!失去了它,即便他知道大概位置,想要在复杂幽深的矿洞中找到那被刻意隐藏的秘藏,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何况,矿洞已被明军彻底炸毁封填!
多年的投入,隐秘的野心,眼看就要触及那足以改变家族乃至整个日本格局的力量……却在顷刻间,被来自明朝的雷霆一击,打得粉碎!
“明国这是公然侵略!是对我日本国的挑衅!”岛津久弘猛地站起身,羽织的下摆因剧烈的动作而甩动,他来回踱步,如同困在笼中的受伤野兽,声音因愤怒而尖厉,“鬼岛虽在海上,向来由我方……由我方人员管理(他刻意模糊了倭寇的身份),明国水师未经任何通传,悍然登陆,屠戮人员,毁我产业,此等行径,与海盗何异?!”
他需要一个借口,一个能够掩盖他暗中支持海盗、非法采矿、图谋他国秘技的借口,一个能够将自身置于受害者和扞卫者地位的借口,一个……能够让他名正言顺采取报复行动,甚至借此搅动风云,转移内部矛盾,并试图重新夺回主动权(或至少挽回部分损失)的借口。
“传令!”他停下脚步,目光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家臣,声音冰冷而决绝,“即刻以藩府名义,向江户幕府,以及周边各藩,发出正式文书!强烈谴责明国水师越境攻击、残害平民(他将倭寇定义为平民)的暴行!控诉其侵略野心!”
“是!”一名负责文书的家臣连忙应声。
“还有,”岛津久弘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充满了杀伐之气,“命令鹿儿岛湾、坊津、以及所有附属水军基地,所有战船进入最高戒备状态!检修军械,囤积粮秣,征调熟悉明国沿海航路的向导和水手!”
他走到窗前,猛地推开厚重的格栅,目光阴冷地投向西面那片浩瀚无垠、此刻却仿佛充满了敌意的大海。
“集结我萨摩水军主力!没有我的命令,一兵一卒不得妄动,但要让他们像拉满的弓弦,随时准备……射向明国的海岸!”
他的话语,如同凛冬的寒风,刮过广间,让所有家臣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哈依!”众家臣齐声应诺,声音中带着紧张与一丝被煽动起来的狂热。
很快,萨摩藩主的谴责文书,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往江户和周边藩国。文中极尽渲染之能事,将明朝水师描绘成凶残的侵略者,将鬼岛的覆灭定性为对日本国格的侮辱。虽然江户幕府对此事的态度暧昧,并未立即表态支持,但萨摩藩凭借其在西南诸藩中的强势地位,其单方面的激烈反应,已然在平静(至少表面平静)的东瀛政坛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更为实质的是,萨摩藩控制下的各大港口,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原本停泊在港内进行维护的安宅船、关船、小早船等各种型号的战舰,纷纷升帆起锚,进行密集的操练。一队队武士和足轻登上战舰,磨砺刀剑,检查铁炮(火绳枪)。港口附近的仓库里,堆积如山的米粮、火药、箭矢被不断运送上船。
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开始在东海的这一侧弥漫开来。
碧波万顷的东海之上,尚在归途中的“破浪号”对此一无所知。但一场因鬼岛覆灭而直接引发的、来自东瀛的汹涌暗流,已然开始涌动,即将与明朝内部错综复杂的局势交织在一起,将这盘涉及财富、技术与权力的棋局,推向更加凶险未知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