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阳光正好，沙枣树的影子被拉得斜长。李景异坐在树下的石凳上，书页摊在膝头，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纸页，心神早已随着方才张起灵和吴邪匆匆离去的身影，飘向了据点之外，那片危机四伏的沙漠。
“累赘”两个字，像两根冰冷的针，反复刺扎着他的心脏。他知道张起灵说的是事实，以他如今神魂不稳、伤势未愈的状态，强行跟去，除了分散他们的注意力，确实毫无用处。可知道归知道，那种被排除在外、无能为力的感觉，依旧啃噬着他的尊严和内心。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据点里异常安静，连平日偶尔能听到的黑瞎子的口哨声都消失了，只剩下风吹过沙地的呜咽和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他忍不住站起身，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目光一次次扫向紧闭的大门。各种不好的猜测在脑海中翻腾——汪家残党是否设下了埋伏？张起灵他们会不会受伤？万一……
就在他几乎要被自己的胡思乱想逼疯时，大门外终于传来了引擎的轰鸣和嘈杂的人声！
李景异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冲到了门口。
大门打开，吴邪和黑瞎子率先走了进来，两人身上都带着尘土和些许擦伤，但神情还算轻松。紧接着是几个随行的队员，互相搀扶着，有人挂了彩，但看起来没有性命之忧。
李景异的目光急切地越过他们，搜寻着那个最熟悉的身影。
最后进来的，是张起灵。
他依旧是那身蓝色的连帽衫，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步伐沉稳，看不出受伤的迹象。只是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寒气，比离开时更加凛冽，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血腥的杀戮，尚未从那种状态中完全脱离。
他似乎感应到了李景异的目光，抬起头，帽檐下的视线精准地捕捉到了站在门口、脸色苍白的他。
四目相对。
张起灵的眼神依旧冰冷，但在那冰层之下，李景异似乎看到了一丝极淡的、一闪而过的……类似于“确认无误”的神色。仿佛只是在确认他这件“所有物”是否安然待在原地。
没有问候，没有解释。张起灵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微凉的、夹杂着淡淡血腥和硝烟味的风。
那味道让李景异的胃部一阵翻搅。
吴邪走过来，拍了拍李景异的肩膀，语气带着安抚：“没事了，李兄。一小股汪家的探子，想摸清我们的位置，被小哥和我们料理干净了。就是动静有点大，接下来几天可能得加强戒备。”
李景异勉强点了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张起灵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他……没受伤吧？”
“小哥？他好着呢。”黑瞎子凑过来，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就是下手比平时更黑了点，估计是急着回来‘查岗’。”他故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促狭地朝李景异眨了眨眼。
李景异脸上微热，没有接话，心底却因为黑瞎子那句“急着回来”而泛起一丝极细微的涟漪。
接下来的半天，张起灵没有再出现。据点里的气氛却明显紧绷了许多，巡逻和岗哨都增加了人手。
李景异回到房间，试图继续看书，却始终无法集中精神。张起灵离开时那冰冷的眼神，回来时身上那股未散的煞气，还有那句“累赘”，反复在他脑海中交替出现。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和自我怀疑，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留在这里，真的对吗？除了被动地接受保护，等待着不知何时会恢复的记忆，他还能做什么？难道真要像一件易碎的藏品，被永远禁锢在这个方寸之地？
傍晚时分，有队员送来晚餐。依旧是精心搭配的药膳，温度适宜。李景异食不知味地吃着，味同嚼蜡。
他放下筷子，走到窗边。夕阳将沙漠染成一片凄艳的红色，如同凝固的血液。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需要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来证明自己并非完全无用。
他想起厨房似乎还堆积着一些需要清洗的餐具（这是之前他偶然听到后勤人员抱怨的）。犹豫了片刻，他端起自己用过的碗筷，走出了房间。
厨房在据点的一楼角落。此刻正是晚餐后的忙碌时间，里面有几个后勤人员在收拾，看到李景异进来，都有些惊讶。
“三爷？您怎么来了？有什么需要吗？”一个年轻小伙计连忙问道。
“无事，我用过的碗筷，自己来洗就好。”李景异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
那小伙计愣了一下，连忙摆手：“这怎么行！您放着就好，我们来处理！”
“举手之劳。”李景异坚持，走到水池边，挽起了袖子。冰凉的水流冲刷在手上，带来一丝真实的触感，反而让他混乱的心绪稍微平静了一些。
他低头，认真地清洗着碗碟上的油污。动作有些生疏，但很专注。仿佛通过这种简单的劳动，可以暂时摆脱那些纷繁复杂的思绪，找回一点对生活的掌控感。
他没有注意到，厨房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沉默的身影。
张起灵站在那里，目光落在李景异浸在冷水里、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的手指上，看着他略显笨拙却异常认真的侧脸，冰冷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
他看了一会儿，没有出声，也没有离开。
直到李景异洗好碗，用干净的布擦干手，准备离开时，才猛地发现站在门口的他。
李景异吓了一跳，手下意识地将擦手的布藏到身后，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我……只是洗个碗。”
张起灵没有说话，目光从他泛红的手指移到他那双带着些许不安和倔强的眼睛上。厨房顶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比平时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难以捉摸。
他朝李景异走近一步。
李景异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抵在了冰冷的水池边缘。
张起灵伸出手，不是朝向李景异，而是拿起了他刚刚放在旁边、洗得干干净净的碗。他的指尖擦过李景异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的手背。
一丝冰凉的触感，如同电流般窜过。
张起灵拿起碗，低头看了看，碗壁光洁，映出他模糊的倒影。然后，他抬起眼，看向李景异，语气平淡地听不出情绪：
“洗干净了。”
李景异怔住，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起灵却没有解释，只是将碗放回原处，然后目光再次落到李景异的手上。“水冷。”他吐出两个字，依旧是没什么温度的语气，却让李景异的心跳漏了一拍。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厨房，仿佛只是路过，顺手检查了一下碗是否洗净。
李景异独自站在原地，手背上那冰凉的触感挥之不去，耳边回荡着那三个字——“洗干净了”、“水冷”。
这算什么？
是认可？是关心？还是……仅仅是一句客观的评价？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张起灵了。那个男人像一座覆盖着万年冰雪的火山，偶尔从裂缝中透出一点灼热的微光，却转瞬即逝，让人无法捕捉，更无法靠近。
而这种若即若离、冰冷中偶尔透出一点异常的感觉，比完全的漠视，更让人心乱如麻。
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泛红的手指，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属于张起灵的、冰冷的气息。
一种莫名的委屈和倔强涌上心头。
他不想再这样被动下去了。
无论张起灵是否记得，无论前路如何，他都必须为自己，做点什么。
哪怕只是……先弄清楚，那本被张起灵藏起来的《命源秘典》副本里，到底还记载了什么。或许，那里有能让他不再成为“累赘”的方法。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野火般，再也无法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