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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墙壁硌着后背,脱力的双腿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李景异沿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黑暗中,他蜷缩起来,手臂环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入其中。手腕上被张起灵攥过的地方,隐隐传来钝痛,那感觉并不剧烈,却如同烙印,深深刻入骨髓,提醒着他方才那令人窒息的对峙和宣告。

“你是我的。”

“别想着逃。”

冰冷的字眼,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和一丝未散的、近乎偏执的疯狂,在他脑海里反复冲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绵密的疼痛,伴随着巨大的无力感和……一丝连他自己都唾弃的、隐秘的悸动。

他厌恶这种被绝对掌控的感觉,厌恶张起灵那将他视为所有物的姿态。可另一方面,当那冰冷的气息将他完全笼罩,当那强势的宣告斩断他所有退路时,内心深处某个早已冰封的角落,却仿佛被狠狠撞击,裂开了一道缝隙。

那是属于段三郎的,对某种绝对归属感的、遥远而模糊的渴望吗?还是仅仅是人在绝境中,对强大庇护的本能依赖?

他分不清。

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干涩的刺痛。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火辣辣地疼。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任由绝望和混乱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逃?他能逃到哪里?这个时代对他而言全然陌生,失去力量的他寸步难行。依靠?岳绮罗已逝,张日山的深情他无法承载,而张起灵……给予的只有这令人窒息的牢笼。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个世纪,走廊尽头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脚步声。

李景异身体猛地一僵,埋在膝盖间的头抬了起来,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的黑暗。

是张起灵去而复返?

脚步声在距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黑暗中,他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个挺拔的轮廓,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如同沉默的礁石。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站在那里,仿佛在确认李景异是否还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又或者……只是在黑暗中,无声地注视着他。

这种沉默的“监视”,比之前的直接对峙更让李景异感到毛骨悚然和屈辱。他就像一只被猛兽盯上的猎物,连喘息都变得小心翼翼。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李景异能感觉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冰冷,专注,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狼狈、挣扎和不堪。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摇摇欲坠的理智和尊严。

终于,那沉默的轮廓动了一下。

他没有走向李景异,而是转身,再次融入了走廊的黑暗,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

直到确认他真正离开,李景异紧绷的神经才骤然松弛,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软下来,后背完全抵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早已浸湿了内里的衣衫。

他抬起颤抖的手,抚上自己的脖颈,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张起灵指尖冰凉的触感,以及那灼热气息喷洒带来的战栗。

疯子……

他在心里无声地咒骂。

可骂完之后,涌上心头的却是更深的茫然。

这一夜,李景异几乎未曾合眼。他靠着墙壁坐了一夜,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微弱的晨光透过高窗,驱散了房间里的部分黑暗。

身体的疲惫和心灵的煎熬让他头晕目眩,但他还是强撑着站起身,踉跄地走回自己的房间。他需要清洗,需要整理,需要将自己从昨晚那场噩梦中剥离出来。

用冷水反复拍打脸颊,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眼神空洞而疲惫。他试图扯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当他收拾妥当,推开房门时,几乎与门外的人撞个满怀。

张起灵就站在他的房门口,手里依旧端着那碗熟悉的、冒着热气的药汤。他似乎也是刚到,或者……根本就是算准了时间在这里等他。

晨光中,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和平静,仿佛昨夜那个在黑暗中散发出危险侵略性的人只是李景异的幻觉。

他将药碗递过来,动作与往常无异。

“喝了。”

同样的两个字,同样的命令口吻。

李景异看着那碗浓黑的药汁,胃里一阵翻搅。他没有立刻去接,而是抬起眼,直视着张起灵的眼睛。

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像两口幽深的寒潭,映不出任何情绪,也映不出昨夜丝毫的波澜。

李景异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缓缓伸出手,接过了药碗。指尖不可避免地再次触碰到那抹冰凉。这一次,他没有颤抖,只是觉得那温度,冷得刺骨。

他当着张起灵的面,仰头,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然后,将空碗递还回去。

整个过程,沉默无声。

张起灵接过空碗,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从他过于平静的表情中找出什么破绽。但李景异只是垂着眼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最终,张起灵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从这一天起,据点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李景异变得更加沉默。他依旧按时吃饭、吃药、在有限的范围内活动,但几乎不再与任何人交流。对吴邪关切的询问,他只是简短地回答“无事”;对黑瞎子意有所指的调侃,他充耳不闻。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机械地执行着生存的必要程序。

而张起灵,则恢复了之前那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状态,甚至比之前更加疏离。他不再“偶然”出现在李景异附近,送药和食物也换成了据点里其他的队员。两人即使偶尔在走廊迎面遇上,张起灵的目光也会瞬间移开,仿佛他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那晚黑暗中的对峙、强势的宣告、以及那令人窒息的靠近,仿佛真的只是一场梦,了无痕迹。

但李景异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那冰冷的禁锢并未消失,只是从有形变成了无形。他依旧被圈禁在这方天地里,无处可去,无人可依。而张起灵,用这种更加彻底的冷漠,将他推向了更深的孤立无援的境地。

他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的沙枣树下,看着天空流云变幻,看着沙丘起伏延伸,一看就是大半天。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想。

吴邪和黑瞎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也无计可施。解雨臣忙于处理外部事务,很少回来。据点里仿佛被一种沉闷而压抑的低气压笼罩着。

直到几天后的一个傍晚。

李景异像往常一样,坐在树下发呆。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投射在沙地上。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吴邪,他手里拿着一部卫星电话,脸色异常凝重,快步走到李景异面前。

“李兄!”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张会长……日山兄那边出事了!”

李景异空洞的眼神瞬间聚焦,猛地抬起头:“什么?”

“他在返回北平的途中,遭遇了汪家残党的伏击!”吴邪将卫星电话递给他,“他受了伤,但突围出来了,现在在一个临时安全点。他……他想跟你通话。”

李景异的心猛地一沉,接过电话的手指有些颤抖。张日山……那个温润沉稳、跨越百年依旧守护着他的故人,竟然因为他的事情……

他将电话放到耳边,里面立刻传来了张日山的声音。虽然极力保持着平稳,但李景异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声音底下的一丝虚弱和压抑的痛苦。

“三爷……”张日山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有些失真,“我没事,只是些皮外伤,让您担心了。”

“日山兄……”李景异喉咙发紧,愧疚如同潮水般涌上,“是因为我……”

“与您无关。”张日山打断他,语气温和却坚定,“是汪家贼心不死。我只是想告诉您,我暂时无法按原计划返回北平,需要在此地滞留几日处理后续。您……在那边一切可好?起灵小哥他……”

他没有问下去,但那未尽的话语里,充满了担忧。

李景异握着电话,一时语塞。他好吗?他被那个冰冷强势的男人宣告了所有权,又被用冷漠孤立,如同困兽……这些话,他如何能对张日山说出口?

他的沉默,似乎印证了张日山的猜测。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三爷,保重自己。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再去接您。”张日山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通话结束后,李景异握着发烫的卫星电话,久久无法回神。张日山遇袭的消息,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强撑的平静。

愧疚,担忧,以及对自身处境的愤怒和绝望,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翻涌着激烈的情绪。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必须做点什么!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因他而卷入危险的人!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转身,朝着据点内冲去!他甚至没有看清前方的路,直到一头撞进了一个冰冷坚硬的胸膛。

熟悉的、带着雪松与冷铁气息的压迫感瞬间将他包裹。

李景异抬起头,对上了张起灵那双深不见底、此刻正微微蹙眉看着他的眼睛。

他怎么会在这里?

张起灵的目光扫过他手中紧握的卫星电话,又落在他激动而苍白的脸上,眼神冰冷:“你要去哪里。”

不是疑问,是审问。

积压了太久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李景异猛地甩开他试图抓住自己的手,眼眶泛红,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张起灵!你到底想怎么样?!把我关在这里,不闻不问,像对待一件物品!现在日山兄因为我的事遇袭受伤!你满意了吗?!是不是非要所有人都因为我出事,你才甘心?!”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积郁的委屈、愤怒和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张起灵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了一下,眉头蹙得更紧,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冰冷。“他的事,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李景异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滑落,“如果不是为了我,他怎么会遇上汪家的人!张起灵,你除了会把我关起来,除了会用这种冰冷的态度折磨我,你还会做什么?!你说我是你的!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一个你可以随意处置、没有感觉的物件吗?!”

他泣不成声,多日来的压抑和痛苦,在这一刻彻底宣泄。

张起灵看着他泪流满面、浑身颤抖的样子,那双冰冷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他紧抿着唇,下颌线条绷得死紧,周身的气息危险而混乱。

他猛地伸手,再次攥住了李景异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我说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激怒后的狠厉,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你是我的!你的眼泪,你的痛苦,你的所有一切!都只能是因为我!”

他用力将李景异拽向自己,两人身体紧紧相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李景异身体的颤抖和滚烫的泪水浸湿他胸前的衣料。

“别再为别人哭!”他几乎是咬着牙,在李景异耳边低吼,那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独占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害怕失去的惊惶。

李景异被他紧紧箍在怀里,挣扎不得,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看着张起灵近在咫尺的、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眼眶,看着那冰封面容下裂开的、真实的痛苦和混乱,心中巨震。

原来,他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原来,他的冰冷之下,藏着如此汹涌而扭曲的情感。

一种巨大的悲哀和无力感,席卷了李景异。他停止了挣扎,任由张起灵抱着,泪水无声地流淌。

“张起灵……”他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

张起灵身体猛地一僵,箍着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他揉碎在自己怀里,融入骨血。他将脸埋在李景异的颈窝,呼吸粗重,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一种执拗的、不肯放手的绝望:

“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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