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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花粥。”

丽丽姐的声音像被骤然扔进冰窖,方才对着肖雅时那点浮在表面的温和瞬间崩碎,碎得像深秋枝头被狂风扫落的枯叶,连尾音都裹着细碎的冰碴儿,扎得人耳朵发紧。她指尖虚虚悬在米白色西装外套上,明明衣料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指腹却刻意摩挲了两下——那动作慢得像在丈量什么,又像在按捺着翻涌的戾气,指甲上裸色哑光甲油在阳光下泛着冷调的光。

锁骨处那枚铂金蛇头项链随着这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链身细得像蛛丝,却带着沉甸甸的坠感。蛇头不过指甲盖大小,鳞片纹路雕刻得细如发丝,连蛇信子的弧度都栩栩如生,最骇人的是蛇眼,嵌着两颗鸽血红玛瑙,红得像刚凝住的血珠,被阳光一照,泛着淬毒般的冷光,刚好与她眼底沉下去的寒意遥相呼应。

花粥的反应快得像条件反射。捏着银色手枪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原本转得潇洒的枪身瞬间顿住,紧接着“咔嗒”一声脆响——精准得没有半分偏差,枪身稳稳卡进腰间黑色皮质枪套,枪尾的防滑纹路蹭过布料,那点轻响在寂静得能听见院角梧桐叶飘落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脸上那点挂了半天的轻佻笑意也跟着垮了。嘴角的弧度压得死死的,连眼角刻意弯出的媚态都褪得一干二净,原本微微歪着的头立刻摆正,腰杆下意识弓起半寸,活像被拎住后颈的猫,恭恭敬敬地应道:“姐,在呢!”声音里的轻飘荡然无存,只剩紧绷的顺从。

丽丽姐的目光终于从自己的西装上移开,扫向我怀里还在发抖的肖雅。那眼神像柄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手术刀,凉得刺骨,从肖雅泛红的眼尾、攥得指节发白的手指,一路划到她被睡衣罩住的、微微隆起的孕肚,最后停在她沾了泪痕的脸颊上,没有半分温度,只有审视的锐利。

“你把肖雅带回去,照顾好。”她开口时,语气已经冷得像块铁板,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张妈的安神汤该炖透了,端到她房里,盯着她喝下去——一滴都不能剩。”

说到“盯”和“一滴都不能剩”时,她特意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扣了扣西装袖口的珍珠纽扣,那枚圆润的珍珠被她捏得泛白。“门窗都锁死,别让她再到处乱跑。”最后这句,她的目光扫回花粥脸上,眼神里的警告几乎要溢出来,“出了半点差错,唯你是问。”

话音落时,蛇头项链的玛瑙蛇眼刚好晃过一道红光,落在花粥紧绷的脸上,像道无声的催促。

说完,她猛地转头,视线像两道淬了冷光的钢针,直直扎在我脸上。嘴角突然勾起一抹弧度——那笑极淡,只在唇瓣边缘漾开半寸,像早春河面刚结的薄冰,看着透亮,底下却藏着深不见底的寒潭,连眼尾的细纹里都裹着审视的锐利,仿佛要把我从里到外剖开,看清楚藏在皮肉下的心思。

她指尖慢悠悠抬起来,指腹轻轻叩了叩自己的太阳穴,指甲上的裸色哑光甲油泛着雾面的柔光,衬得指尖皮肤愈发苍白。那动作轻得像在把玩一件易碎的瓷器,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暗示:“听说袈沙能打是吧?”她的声音压得平,听不出喜怒,“前阵子阿逸提过,你在巷口徒手撂倒三个持械的混混,下手挺利落。”

哪里是“突然想起”,分明是早把我的底细摸得通透。我心头一紧,面上却不敢露半分破绽。她顿了顿,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些,那层“薄冰”似的弧度终于晕开,却更像毒蛇吐信前的假寐:“这次要见的生意伙伴脾气暴,我怕谈崩了动手。正好借你这身手撑撑场面,当个‘活招牌’。”

“走吧,袈沙,和我一起。”她没等我回应,转身就往院子门口走。十公分的黑色细跟是金属质地,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笃、笃、笃”的声响——每一下都踩得极准,像在敲着无形的节拍,沉稳得没有半分晃动。鞋跟偶尔嵌进石板缝的细槽里,发出极轻的“咔”声,又立刻拔起,透着掌控一切的倨傲。

米白色西装是真丝混纺的料子,垂坠感极好,下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扫过小腿肚,布料蹭过皮肤时几乎没有声响,却像有把钝刀在慢慢划,无形的压迫感顺着衣料的弧度漫开来,缠得人呼吸发紧。

肖雅的反应快得像被针扎了一下。原本松松垮垮搭在我胳膊上的手猛地收紧,五根手指死死攥着我的小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内侧的皮肉里——那处上周被木刺扎过的旧伤还没长实,被她掐得发疼,尖锐的痛感顺着神经往上窜,直抵太阳穴。

她仰起脸,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像沾了晨露的蝶翼,轻轻颤着。眼里蒙着一层厚厚的水汽,把原本清亮的眸子遮得雾蒙蒙的,像蒙了层白纱的玻璃。鼻尖红得发亮,泛着细腻的水光,像颗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樱桃,连鼻翼都在微微翕动。

“老公,那你小心一点……”她的声音软得像泡了水的棉花,带着没散的哭腔,尾音拖得长长的,连气音都发颤,“千万要早点回来……张妈说今晚炖了红烧肉,我等你一起吃。”

话没说完,她突然踮起脚尖——因为怀了孕,动作有些笨拙,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才稳住。冰凉的唇瓣轻轻贴在我的左脸颊上,带着她刚抹过的、淡淡的蜜桃味唇膏气,还有睫毛上掉下来的泪珠的湿意。那吻短得不过半秒,却烫得惊人,像颗烧红的火星子落在皮肤上,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跟着暖了几分,与她唇瓣的冰凉形成尖锐的反差。

周围几个黑西装的视线“唰”地扫过来,有人悄悄挑了挑眉,眼里藏着看热闹的暧昧,可肖雅浑然不觉,只是松开唇后依旧攥着我的手,指腹那层织毛衣磨出的薄茧蹭得我手背发痒,眼尾的红意更重了,像只受惊后死死扒住主人的小鹿。

周围那几个黑西装的视线像被无形的线拽着,“唰”地一下齐刷刷扫过来——目光落点极准,全黏在肖雅泛红的眼尾、攥紧我胳膊的手上,还有方才那枚落在我脸颊的吻上。有人悄悄挑了挑眉,眉峰只动了半寸,快得像蚊子振翅,嘴角却忍不住往上勾了勾,那点暧昧的笑意藏在绷紧的下颌线里,不敢明着露,只敢用眼角余光偷瞄,活像一群憋坏了的看客,既怕惊动丽丽姐,又按捺不住看热闹的心思。还有人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假装看院角的梧桐树,可肩膀却忍不住往这边侧,连站姿都透着几分刻意的僵硬。

肖雅浑然不觉这周遭的暗流,只把我抓得更紧了。五根手指死死扣着我小臂内侧的皮肉,指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指甲几乎要嵌进上周被木刺扎出的旧伤里——那道伤口刚结了层薄痂,被她掐得发疼,尖锐的痛感顺着神经往上窜,直抵太阳穴。她指腹那层织小草莓毛衣磨出的薄茧,蹭得我手背皮肤微微发痒,那点粗糙的触感却格外真实,像根细针,扎得人心尖发颤。

她仰起脸,睫毛上还挂着两颗没掉的泪珠,像沾了晨露的蒲公英绒,轻轻颤着。眼里蒙着一层厚厚的水汽,把原本清亮的眸子遮得雾蒙蒙的,像蒙了层白纱的玻璃,连瞳孔里我的影子都变得模糊。鼻尖红得发亮,泛着细腻的水光,像颗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樱桃,连鼻翼都在微微翕动。“老公,那你小心一点……”她的声音软得像泡了水的棉花,带着没散的哭腔,尾音拖得长长的,连气音都发颤,“千万要早点回来……张妈说今晚炖了红烧肉,放了你爱吃的冰糖,我等你一起吃。”

我喉结滚了滚,喉咙里像堵了团浸了温水的棉花,涩得发紧。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指腹蹭过她细软的发丝——那是早上刚用桃子味洗发水洗过的,还带着淡淡的清香,触感像揉着一团晒过太阳的云朵,软得几乎要陷进去。“乖,在家好好待着。”我的语气放得极尽温柔,连尾音都裹着哄劝的暖意,刻意压下眼底的沉色,“喝了张妈的安神汤睡一觉,醒了我就回来了,红烧肉肯定还热乎着。”

说完,我悄悄松了松手指,不动声色地从她的攥握里抽出手——动作轻得像抽走一片羽毛,生怕惊动了她。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力度软得像拂过花瓣,既是安抚,也是给花粥递信号。

花粥立刻上前一步,脚步放得极轻,几乎没出声。她手臂微微弯曲,小心翼翼地揽住肖雅的腰侧,刻意避开了她微微隆起的孕肚,指尖只是虚虚搭在布料上,连力道都不敢多用一分。脸上挤出一个笑,可那笑意只到嘴角,没达眼底——嘴角扯得有些僵硬,苹果肌鼓着,眼神却发直,像戴了张假面具。她眼角的余光飞快地往丽丽姐的方向瞥了一眼,见对方没回头,才敢把声音放软些,带着点刻意的温和:“小雅,咱回房吧,张妈的安神汤该炖透了,放了莲子和百合,喝了暖身子,对宝宝也好。”

肖雅被她半扶半搀着转身,脚步却挪得极慢,几乎是走一步顿一下。她频频回头,目光死死锁着我,眼里的水汽又涌了上来,连嘴唇都咬得发白。头上的粉色缎面发圈不知何时松了,从散乱的发丝间一点点滑落——先是滑到耳后,再顺着发梢往下坠,边缘烫的那圈细窄银线,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颗微弱的星。最后“啪嗒”一声轻响,掉在青石板台阶上,骨碌碌滚了半圈,停在雕花木门的门槛边,缎面被蹭上一点灰,软塌塌地躺着,像个泄了气的小绒球。

那点银线的光晃得人眼疼,像个脆弱得一戳就破的信号,映着肖雅攥紧衣角的手,和她眼里藏不住的不安。

我望着肖雅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主楼那扇雕花木门后——门板上的缠枝莲纹路刻得深而清晰,木纹里还嵌着经年累月的尘屑,随着“吱呀”一声轻响,两扇门缓缓合拢,最后连她散落的发丝影子都被挡得严严实实。

就在门轴发出最后一声轻颤的瞬间,我脸上的所有情绪像被突然掐断的电流,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方才揉着肖雅头发的指尖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可眼底的温柔早已被冰冷的警惕取代,连眼尾的弧度都绷得发直,像拉满的弓弦。我微微垂眼,掩去眸底翻涌的沉色,再抬眼时,只剩一片无波的冷光。

转身走向丽丽姐的越野车时,脚步放得又轻又稳——鞋底踩在青石板上,几乎没有多余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锋利的刀刃边缘,既怕惊动暗处的眼睛,又得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小腿肌肉微微绷紧,连呼吸都刻意放得浅而匀,生怕胸腔的起伏泄露出半分心绪。

魅姬早已候在副驾驶旁。她穿一身黑色速干劲装,布料是哑光的,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手臂和腰腹紧实的肌肉线条——不是夸张的块状肌,是常年练刀磨出的流畅轮廓,连肩胛骨的形状都透过布料隐约可见。腰间的两把磨砂黑短刀并排别着,刀鞘泛着细腻的哑光,上面缠着三圈深灰色尼龙绳,绳结打得是标准的防滑结,棱角分明,一看就是常年用刀的老手。她双脚分开与肩同宽,站得笔直,像根绷紧的钢针,见我过来,只是极慢地抬了抬眼皮,睫毛扫过下眼睑时连半分弧度都没有。瞳孔里漆黑一片,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半点反光,更没有情绪,仿佛我不是个活人,只是件随手可弃的工具。

后座的车窗半降着,丽丽姐斜倚在座椅上,身体微微偏向车窗一侧,手肘搭在窗框边缘。她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车门内侧的荔枝纹真皮,指腹划过纹路凸起的地方,留下浅浅的白印,又慢慢回弹。听见我的脚步声,她连头都没回,只抬了抬下巴,下巴的线条绷得笔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上车。”声音压得低,没有半分起伏,像从喉咙里滚出来的冰粒。

越野车的车门厚重得惊人,手指推上去时能感觉到实打实的沉力,像在推一块实心钢板。“嘭”的一声闷响炸开,车门严丝合缝地合上,震得车身都微微颤了一下。外界的光线瞬间被隔绝大半,院子里梧桐叶的沙沙声、远处厨房的抽油烟机声响,也一并被挡在门外,车内瞬间陷入一种密不透风的安静,连呼吸声都变得格外清晰。

一股复杂的气味立刻涌了上来。最先窜入鼻腔的是丽丽姐身上的雪松香水味,清冽得像寒冬的风,却带着刻意压制的冷意;紧接着是深棕色真皮座椅散发出的厚重皮革味,带着点陈年的油脂感,沉闷地裹在鼻尖;最底下还藏着一缕淡淡的机油味,应该是从发动机舱渗进来的,刺鼻又隐晦。三种气味层层叠叠缠在一起,钻进鼻腔深处,呛得人鼻翼发紧,连呼吸都跟着发疼。

我刚坐下,深棕色的真皮座椅就传来刺骨的凉意——那是晒不到阳光的冰凉,顺着薄薄的衬衫后背往上窜,瞬间浸透了肩胛骨。更让人心头发紧的是座椅下方暗格传来的硬物触感:轮廓分明,带着棱边,隔着一层布料都能感觉到那股金属特有的寒意,像有条冰冷的小蛇悄悄贴在背上,缓慢地游走。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一把上了膛的伯莱塔92F,枪身的冷硬透过布料渗进来,逼得人肌肉都下意识绷紧。

车子的引擎先是从车底传来一阵沉闷的震颤,紧接着爆发出低沉的轰鸣——像蛰伏了整夜的巨兽终于苏醒,喉间滚出厚重的喘息,震得车门把手都微微发麻。轮胎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噜”的轻响,纹路清晰的胎面压过石板缝里的枯叶,带出细碎的“沙沙”摩擦声,稳稳地驶出别墅所在的幽深巷子。

不过十几分钟,车子就拐上了高速。窗外的景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换:街边的梧桐叶在车窗旁飞速倒退,便利店的霓虹招牌、路口的红绿灯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连片的低矮灌木丛——灌木丛上还挂着未干的晨露,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溅在路边的杂草上。再往前,高楼大厦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平整的柏油路也变成了坑洼的土路,路面上布满碎石和车辙,深的地方能看见干涸的泥裂。

车轮碾过碎石子,立刻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每一下都像重锤砸在车身上。车身剧烈颠簸起来,座椅靠背的震动顺着脊椎往上窜,指尖攥着扶手都能感觉到发麻的震颤,连牙床都跟着隐隐发酸,仿佛五脏六腑都在跟着晃动。我下意识绷紧后背,却还是被晃得肩膀撞在车门上,发出轻响。

不知这样颠簸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像块烧红的烙铁,悬在西边的天际,把天边的云烫出层层叠叠的颜色——从边缘的橘黄,到中间的猩红,最后沉成接近褐色的暗紫,像泼了一地凝固的血,又像幅被揉皱的油画。它慢慢往远处的地平线沉下去,最后只露出半个圆边,把周围的云染成金边,再一点点隐没,只留下一抹淡淡的余晖,给荒郊的土路镀上层暖得发虚的光。

车子终于在一处隐蔽的渡口停了下来。引擎熄火的瞬间,周遭突然安静得可怕,只剩下远处海浪拍岸的“哗啦”声。我推开车门,脚下的泥沙瞬间陷了下去——是刚被潮水漫过的黑黝黝的软泥,一脚踩下去就陷进半寸,拔脚时带着“咕叽”的黏腻声响,鞋缝里瞬间灌满细沙,又沉又凉。

岸边孤零零泊着一艘破旧的摩托艇,船身歪歪斜斜地浮在水面,随着浪头轻轻晃。发动机外壳的锈迹像干涸的血痂,一块叠着一块,有的地方已经剥落,露出底下暗沉的金属;船身侧面还沾着墨绿色的海藻,干硬地贴在上面,一摸就掉渣。空气里飘着浓烈的气味——柴油的刺鼻味混着海水的咸腥,还裹着点水草腐烂的酸臭味,风一吹,味道像无形的手往鼻腔里钻,呛得人忍不住皱鼻子。

“换船。”丽丽姐率先下车,米白色真丝西装外套上沾了层细密的尘土,原本垂坠的衣料被蹭得有些发皱,却丝毫不影响她挺直的脊背。她踩着十公分的金属细跟,刚踏上岸边的软泥,鞋跟就“噗”地陷了进去,深到脚踝。拔出来时,鞋跟上沾着黑乎乎的泥团,甚至还挂着两根翠绿的水草,软塌塌地晃着。

她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指尖从鳄鱼皮手包里勾出一包独立包装的消毒湿巾。抽出一张,指尖捏着湿巾边缘,轻轻擦拭鞋跟上的泥污——动作慢而优雅,像在打理一件珍贵的首饰,连指甲缝都没沾到半点污渍。擦完后,她随手一扔,湿巾在空中划过一道浅弧,“啪嗒”一声掉进水里,被浪头卷着漂向远处,很快就没了踪影。

摩托艇的引擎是被船夫狠狠拉了三下启动绳才“活”过来的——先是从缸体里传出“咔嗒、咔嗒”的滞涩声响,像生锈的齿轮在勉强咬合,紧接着爆发出“突突突”的巨响,那声音粗粝得像砂纸在磨铁皮,震得手柄都在掌心疯狂颤抖。震动顺着金属手柄往上窜,先是掌心发麻,再蔓延到小臂的肌肉,连指节都跟着发颤,最后连牙床都被震得隐隐发酸,得死死咬住后槽牙才能稳住呼吸。

夜色早已彻底沉了下来,摩托艇像支离弦的箭在海面上疾驰,船尾劈开的浪花溅起半米高,带着细碎的银光。海风迎面刮来,哪里是“锋利的刀子”,分明是刚在冰水里浸过的刀片,狠狠割在脸颊和耳尖,疼得人下意识眯起眼。风里裹着浓得化不开的咸涩腥味,混着海底海藻腐烂的酸馊气,一吸进鼻腔就呛得喉咙发紧。头发被吹得彻底失控,额前的碎发贴在汗湿的脸颊上,黏腻得像层薄膜,耳后的长发则被风扯着往后飘,发丝缠在脖颈上,痒得人想抓,却只能死死攥着扶手不敢松手。

那金属扶手被海水泡得发锈,表面坑坑洼洼的,我掌心上周被木刺扎出的旧伤刚好抵在凸起的锈点上,每一次震动都硌得伤口发疼,细汗顺着指缝往下淌,把扶手染得发潮。目光死死盯着周围的海面——漆黑的海水像泼了无数浓墨,连一丝反光都没有,只有浪头卷着白边,“哗啦”一声拍在艇身两侧,溅起的水花打在小腿上,凉得像冰锥扎进皮肤,顺着裤管往上游窜,瞬间浸透了棉质长裤,贴在腿上又冷又沉。那些翻涌的浪涛像无数只藏在黑暗里的大口,张着幽深的弧度,仿佛下一秒就要掀翻艇身,把我们连人带船彻底吞噬。

不知在风浪里颠簸了多久,只觉得手臂被风吹得僵硬,指尖都快攥不住扶手时,摩托艇终于慢了下来,“突突”声渐渐变缓,最后“噗”地一声熄了火。靠岸的瞬间,脚底终于踩到了实地上——是布满碎石的码头地面,硌得鞋底板发疼。

这码头荒得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岸边的杂草长得快有半人高,叶子上还挂着海水溅起的湿痕,风一吹就簌簌作响。没有路灯,只有仓库门口挂着三盏煤油灯,玻璃灯罩上积了厚厚一层灰,连灯芯都被熏得发黑。昏黄的光线透过灰尘往外渗,像蒙了层毛玻璃,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被风一吹就歪歪扭扭地晃,连仓库的墙角都显得模糊不清。

灯光最亮的那块空地上,五个穿迷彩服的男人直直站着,像五根扎在地上的铁桩。他们的迷彩服洗得发白,裤腿上沾着褐色的泥渍和草屑,显然刚在野外待过。每个人都手肘微屈,手里端着枪——左边三个是AK47,木纹枪托被磨得发亮,有的还缠着发黑的布条,枪管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哑光;右边两个是霰弹枪,枪管粗得像手臂,枪身带着淡淡的锈迹,连扳机护圈上的划痕都清晰可见。他们的枪口微微朝下,却透着不容错辨的威慑,眼神像淬了冰的钉子,死死钉在我们身上,连呼吸都透着紧绷的敌意。

“黛珂丽,好久不见。”

突然响起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木头,粗嘎得发涩,每个字都裹着浓重的东南亚口音——尾音拖着含糊的卷舌,声母“d”“t”说得黏连,像是从布满老茧的喉咙里硬生生滚出来的,砸在寂静的码头空气里,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

仓库门口的男人动了。他慢悠悠地朝我们走过来,步伐不算快,却每一步都踩得扎实,鞋底碾过地上的碎石子,发出细碎的“咯吱”声。约莫四十岁的年纪,皮肤是那种常年暴晒在热带烈日下的深炭色,连耳后最隐蔽的皮肤都没有半点色差,透着被紫外线烤透的质感。最扎眼的是他脸上的刀疤:从左眉骨斜斜划到右下颌,足足有食指长,疤痕颜色深得发黑,边缘还泛着暗红的肿意,显然是旧伤反复摩擦后没长好的模样,像条狰狞的小蛇趴在脸上。

他咧开嘴笑了,嘴角的弧度歪歪扭扭,露出一颗锃亮的金牙——那金牙比周围的黄牙高出半分,在煤油灯的光线下闪着刺眼的光,晃得人眼晕。怀里始终抱着一把AK47,枪身是哑光黑的,木纹枪托上缠着圈发黑的粗麻布布条,布条缠得密密麻麻,在枪托处绕了十几圈,缝隙里嵌着灰褐色的泥垢,还有几处凝结的暗红血渍,硬得像结痂的伤口,一看就是被常年握在手里磨出来的包浆,连布条边缘都被磨得发毛。

我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下,猛地一缩,指尖下意识绷紧——黛珂丽?原来丽丽姐的真名是这个。这三个字像根淬了冰的细针,狠狠扎在我早已紧绷的神经上,密密麻麻的麻意顺着脊椎往上窜。丽丽姐明明对外只称“丽丽”,连别墅里最亲近的张妈都不知道她的全名,这“黛珂丽”藏得如此之深,她到底还有多少没说的过往?和这群毒贩又是什么时候结下的渊源?无数疑问像潮水般涌上来,堵得我喉咙发紧,却只能死死压在心底,连眼皮都不敢多眨一下。

丽丽姐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连嘴角的弧度都没动一下,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下颌线绷得笔直,透着惯有的倨傲。锁骨处的铂金蛇头项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蛇身细得像银丝,蛇头不过指甲盖大小,鳞片纹路刻得清晰可辨,嵌在蛇眼的鸽血红玛瑙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泛着妖异的光,比白天看时更显诡异,像两滴凝固的血珠。“赫猜,别来无恙。”她的声音压得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说话时,她的目光越过赫猜的肩膀,扫向他身后的男人。那男人比赫猜高了足有大半个头,肩宽几乎是赫猜的两倍,身材壮得像头刚从雨林里拖出来的黑熊,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脚下碎石子的碾压声。他左臂上纹着一头狰狞的虎头,虎头占了大半个胳膊,虎嘴大张着露出血红的獠牙,虎眼特意用红色颜料补过色,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渗人的凶气,纹身边缘还能看见未褪的青色针脚,显然是新补没多久。他的眼神像两团燃烧的凶火,死死盯着我们,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咬人,嘴角撇得老高,露出不耐烦的褶皱——不是别人,正是莱塔。

莱塔没等赫猜开口,突然往前跨了一步,厚重的军靴踩在地上发出“咚”的闷响。他那粗厚得像熊掌的手掌“嘭”地拍在仓库的铁皮门上——那手掌大得能盖住半个门板,指节粗得像萝卜,掌心的硬茧磨得铁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铁皮门立刻发出“嗡——”的沉闷回响,震得门上的铁锈簌簌往下掉,落在地上积起薄薄一层红褐粉末,连门框上的铆钉都跟着颤了颤。

他猛地咧开嘴,露出一口黄得发黑的牙,牙缝里还塞着深褐色的食物残渣,说话时唾沫星子随着动作溅出来,落在身前的碎石上。声音像破锣被狠狠敲了一下,又哑又糙,带着火急火燎的不耐烦:“那货带来了吗?别他妈跟老子废话!耽误老子抽粉的时间,有你好果子吃!”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人耳膜发疼,连他胳膊上的虎头纹身都像跟着活了过来,透着噬人的凶气。

我眼皮几不可查地往下垂了半寸,借着眨眼的间隙掩去眸底翻涌的疑云,随即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眉峰只蹙起一道浅痕,快得像被风吹过的水面,没留下半点破绽。指尖却在身侧悄悄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旧伤里,尖锐的痛感让混沌的思绪瞬间清明:泰缅边境这鬼地方,荒得连只飞鸟都不愿多待,满地碎石子硌得脚疼,海风裹着腥气能呛出眼泪,丽丽姐向来惜命又爱体面,怎么会亲自跑到这种地方来交易?

更蹊跷的是,她明明有阿逸那群训练有素的手下,个个手里都沾过血,却偏要带上我这个“外人”。说是“借身手撑场面”,可阿逸的功夫比我只强不弱,这说辞分明是敷衍。到底是什么“货”,能让她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还特意找个由头把我绑在身边?无数个问号像乱麻似的缠在心头,勒得人呼吸都发沉,却只能死死压着,连呼吸都刻意放得匀净。

赫猜显然也被莱塔的暴躁惹得不耐,他斜眼瞥了莱塔一眼——那眼神冷得像冰锥,眼尾的刀疤跟着抽了抽,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随即抬起手肘,用胳膊肘尖狠狠撞了莱塔的腰侧一下,力道不算重,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慑,嘴唇动了动没出声,只靠眼神示意:少安毋躁。

莱塔的火气肉眼可见地憋了回去,喉咙里发出“咕哝”一声闷响,烦躁地踹了脚地上的碎石子。赫猜这才转回头,视线重新落回丽丽姐身上,嘴角的金牙在煤油灯的昏黄光线里闪了闪,像是故意露出的獠牙。他压着方才的不耐烦,语气稍稍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怎么,我们要的80公斤海洛因没带?”

他顿了顿,金牙又闪了闪,话锋陡然转利:“还是说,黛珂丽你想毁约?忘了上次在仰光,是谁帮你把货从海关眼皮子底下运出去的?”

“再谈。”丽丽姐只吐出两个字,声音淡得像白开水,却带着千钧之力,瞬间压下了赫猜话里的锋芒。她没等赫猜再开口,径直迈开步子走向仓库门口那张缺了条腿、用砖块垫着的木桌——米白色西装的衣摆扫过地面的碎石,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步态依旧稳得像踩在别墅的地毯上。

她随意地往椅子上一坐,椅子腿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磨出“吱呀——”的刺耳声响,像指甲刮过铁皮,听得人牙床发酸。指尖慢悠悠地抬起来,指腹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笃”的声响——节奏均匀得像时钟的秒针,每一下都敲在人心尖上,带着无形的倒计时压迫感。桌面上布满划痕和污渍,还有干涸的暗红色印记,她却像没看见似的,指尖依旧有规律地叩着。

“钱呢?”她抬眼看向赫猜,眼神像淬了冰的钢针,直直扎过去,“先让我看看诚意。”顿了顿,她的语气陡然冷硬,带着不容反驳的决绝:“没有现金,一切免谈。”

“诚意?”

莱塔像被踩了尾巴的野兽,突然暴怒——原本就凶狠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眼白上布满的红血丝像蛛网似的炸开,连眉骨都因为极致的用力而青筋暴起。他猛地探出手,一把揪住旁边那个瘦得像根麻杆的黑衣小弟的衣领——那小弟个子不足一米六,被他攥住后双脚直接离了地,脚尖徒劳地蹬着空气。

莱塔的手臂青筋像蚯蚓似的鼓胀起来,肌肉贲张得几乎要撑破迷彩服的袖口,他像拎小鸡似的把人往旁边一甩,小弟“哎哟”一声闷哼还没落地,就被狠狠摔在仓库门口的石阶上。“咚”的一声重响,后脑勺先磕在粗糙的石面上,紧接着额头又撞上去,鲜红的血瞬间从眉骨处渗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聚成血珠,“啪嗒”滴在地上的碎石上。

“我们的诚意就是没把你儿子扔到海里喂鱼!”莱塔吼得嗓子都破了,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破锣,唾沫星子随着嘶吼溅得老远,有的落在旁边的铁皮桶上,发出细碎的“啪嗒”声。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像刚跑完几公里的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粗重的喘息。

我瞳孔骤然收缩,像被强光刺中般缩成针尖大小,视网膜都跟着发疼。心脏像被一只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手狠狠攥住,钝痛感顺着血管往四肢蔓延,连指尖都瞬间冰凉。——儿子?

这两个字像道惊雷,在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所有的猜测、警惕、伪装瞬间被掀得粉碎。丽丽姐居然有儿子?那个永远妆容精致、心狠手辣的女人,藏在冰冷外壳下的,还有“母亲”这个身份?更让人心惊的是,她的儿子居然落在了赫猜、莱塔这群杀人不眨眼的毒贩手里?无数个疑问像沸腾的岩浆,在胸腔里翻滚冲撞,几乎要冲破喉咙。

就在这时,仓库深处的黑暗里传来一阵拐杖拄地的声响。“笃——笃——笃——”节奏缓慢却精准,每一声都像敲在实心的水泥地上,沉闷又厚重,带着千斤重的压迫感,顺着地面往人的骨头缝里钻,每一下都敲得人心尖发颤。

光线从门口往里递,渐渐勾勒出一个佝偻的身影。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男人缓缓走了出来——头发白得像蒙了层厚霜,一缕缕黏在头皮上,连眉毛都白得透亮,却没半分慈祥。他穿着一件黑色的丝绸长袍,布料因为年代久远泛着油光,领口和袖口都磨得发亮,边角甚至起了毛球,却依旧透着不容小觑的气派。

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从额头一直蔓延到下颌,深得能夹住指尖,每一道纹路里都藏着岁月的阴鸷,像干涸开裂的土地,又像被刀刻过的老木头。他的背驼得厉害,几乎要弯成九十度,全靠手里的拐杖支撑着身体。那拐杖是深色的硬木,顶端镶嵌着一块足有拳头大小的翡翠,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泛着幽绿的光,绿得发黑,边缘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泥渍,一看就价值不菲,却透着股邪气。

是穆湖——赫猜的父亲,在东南亚毒圈里出了名的“活阎王”,据说手上沾过的血能浸红半条湄公河。他佝偻着背,一步步挪到丽丽姐面前,黑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碎石,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上。

拐杖在粗糙的水泥地上重重一敲,发出“咚”的闷响,震得旁边木桌的腿都跟着颤了颤。他抬起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丽丽姐,嘴角扯出一抹阴恻恻的笑,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板,每一个字都裹着铁锈味:“黛珂丽,你的儿子是不要了?”

他顿了顿,拐杖又轻轻点了点地面,像是在炫耀手里的筹码,语气里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那孩子在下水道里待了三天,喝脏水,啃发霉的面包,怕是连野狗都不如了吧?昨天还看见他跟流浪狗抢一块馊掉的骨头呢。”

丽丽姐的身体猛地僵住——后背瞬间绷直,像被冻住的钢板,连呼吸都顿了半秒。她的右手死死攥住桌角,指节泛白得几乎透明,连指骨凸起的弧度都清晰可见,指甲深深嵌进朽木的纹路里,差点把开裂的桌角抠下来。

下一秒,她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着,米白色西装的领口随着呼吸上下晃动,甚至能看见她喉结快速滚动的痕迹。她缓缓抬起头,眼里的冷光瞬间碎了——那是在别墅里从未见过的慌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进巨石,连眼尾都微微发颤,甚至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恐惧,像被戳中了最柔软的软肋。

“穆湖,你别伤害他!”她的声音像被冻住的钢丝,轻轻一碰就发颤,尾音都破了,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他只是个孩子!才八岁!有什么事冲我来!”

“孩子?”穆湖鼻腔里发出“哼”的一声短促嗤笑,带着浓浓的不屑,拐杖又重重敲了一下地面,这次力道更足,震得地上的碎石子都跳了起来。“在我眼里,只有货和钱。”

他往前挪了半步,浑浊的眼珠里闪着残忍的光,像毒蛇吐信般死死缠在丽丽姐脸上:“80公斤海洛因,少一克都不行。”顿了顿,他的语气陡然变得狠戾,带着赤裸裸的威胁:“少了分量,你就等着收你儿子的碎尸吧——用黑色塑料袋装着,扔去喂鳄鱼,连骨头都剩不下。”

丽丽姐的嘴唇哆嗦了两下,却没再出声。她深吸一口气,胸口起伏了两下,像是要把所有的慌乱、恐惧和愤怒都压进肺里。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的脆弱彻底褪去,只剩下淬了冰的决绝,连攥着桌角的指尖都不再颤抖。

她猛地转头看向魅姬,眼神锐利得像刀,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每个字都咬得极重:“去船上拿货,全部带过来。”顿了顿,她加了句,语气里带着催逼的急切:“动作快点。”

魅姬几乎是在丽丽姐话音落地的瞬间应声:“是。”声音短促利落,没有半分拖沓。她左脚尖轻轻一点地面,身体像被拉满的弓弦骤然释放,黑色劲装的衣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腰间双短刀的刀鞘随着动作微微晃动,与布料摩擦发出细碎的“沙沙”声。脚步踩在仓库的碎石地上,最初是清晰的“嗒嗒”声,越往门口越轻,最后彻底融进夜色里——她的身影像抹墨色的闪电,转瞬就消失在仓库外的黑暗中,连晚风卷动杂草的声响都盖过了她离去的痕迹。

仓库里瞬间陷入死寂,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只有穆湖的拐杖偶尔在水泥地上敲出“笃”的闷响,每一声都间隔三秒,精准得像时钟的秒针,敲在人心尖上,带着无形的倒计时压迫感。远处的海浪拍岸声隐约传来,“哗啦——哗啦——”,节奏缓慢却沉重,像在为这场裹挟着毒品与胁迫的交易敲着丧钟。

我垂着眼,指尖悄悄摩挲着掌心的旧伤,借着睫毛的阴影飞快扫过四周。仓库的顶梁锈迹斑斑,几处铁皮已经剥落,露出里面发黑的木梁,挂着的煤油灯在风里轻轻晃,昏黄的光晕把阴影拉得老长。角落里堆着四个大麻袋,是粗麻布材质,表面沾着褐色的污渍和白色粉末,鼓鼓囊囊的袋身撑得纹路都绷直了,显然装得满满当当。一股刺鼻的化学气味从麻袋里渗出来,混杂着煤油和霉味,钻进鼻腔时带着轻微的灼烧感——不用想也知道,是未提纯的罂粟膏原料。

墙面更是触目惊心:密密麻麻的弹孔像蜂窝似的布满了整面墙,大的能塞进拇指,小的只留一个针尖大小的印子,有的弹孔里还嵌着发黑的弹头,黄铜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地上散落着几枚生锈的子弹壳,旁边是蜿蜒的暗红色血迹——有的呈喷射状,显然是近距离中枪留下的;有的则是拖拽的痕迹,一直延伸到仓库深处,早已干涸发黑,硬得像层薄壳,一脚踩上去能听见“咔嚓”的脆响。墙角还立着个生锈的铁皮桶,桶身布满弹痕,里面扔着几根沾血的绷带和断裂的砍刀,显然这里早已是毒贩火并的常战地。

不过十分钟,仓库门口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不是来时的轻捷,而是带着负重的沉稳。魅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夜露打湿了她额前的碎发,几缕黑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呼吸微微发喘,胸口随着起伏轻轻颤动。她双手各提一个银色密码箱,箱子边缘磨出了细小的划痕,显然用了不少次;箱身沉甸甸的,将她手臂的肌肉拽得微微绷紧,青筋在皮肤下隐约可见。

她径直走到木桌前,双臂发力,将两个密码箱重重往桌上一放——“咚!”的闷响震得桌面狠狠一颤,桌上积了不知多久的灰尘簌簌往下掉,在灯光下划出无数道细小的银线。丽丽姐没有丝毫犹豫,指尖扣住密码箱的金属锁扣,“咔嗒”一声扳开,箱盖被猛地掀开,露出里面整齐码放的白色粉末。

那粉末用透明食品级塑料袋封装着,每袋刚好一公斤,整整八十袋,叠得像块规整的方砖。在煤油灯的光晕下,粉末泛着细腻的哑光,没有半点杂质,透着诡异的纯净——那是海洛因,是能毁了无数家庭的“白色毒药”。

莱塔的眼睛瞬间亮得像淬了火的铜铃,方才的暴怒被贪婪彻底取代,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吞咽的响动。他两步跨到桌前,粗糙的手掌几乎要按在塑料袋上,又强行忍住,转而从迷彩服口袋里掏出一根玻璃针管——针头闪着冷冽的寒光,针管上的刻度早已模糊。他又摸出个巴掌大的透明小玻璃瓶,瓶底还沾着点残留的浑浊液体,随手往桌上一放,倒出半瓶清水。

针头扎进塑料袋的瞬间,莱塔的呼吸都放轻了。他抽了约一毫升粉末,慢慢推入水瓶,指尖快速晃动瓶子,白色粉末瞬间溶解,液体变得浑浊的乳白色。他想都没想,一把撸起左臂的袖子——胳膊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新旧交错,有的还渗着淡黄色的脓水。针头毫不犹豫地扎进血管,他缓缓推注药液,指腹随着动作轻轻摩挲着针管,眼里的凶光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迷离的光晕。

几秒钟后,他缓缓闭上眼,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勾起,弧度诡异而满足,眼皮随着呼吸轻轻颤动,连眉峰都舒展开来。约莫半分钟,他猛地睁开眼,眼球上的红血丝比刚才更密了,像蛛网似的缠满眼白。他狠狠一拳砸在桌上,“嘭”的一声震得密码箱都跳了跳,嘶吼道:“是真货!纯度至少九成五!够劲!”

赫猜一直抱臂站在一旁,此刻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嘴角的金牙在灯光下闪了闪,连眼尾的刀疤都跟着柔和了几分。他抬了抬下巴,对身后一个始终沉默的壮汉挥了挥手——那壮汉足有一米九,穿着黑色无袖背心,露出的胳膊肌肉像铁块似的紧实,每一块线条都棱角分明,连肱二头肌上的血管都清晰可见。他脖子上挂着一串骷髅头项链,每个骷髅头只有指甲盖大小,骨质早已泛黄,边缘磨得发亮,显然戴了很多年。

壮汉瞥了我们一眼,眼神里的不屑像淬了冰,扫过丽丽姐时带着几分轻慢,落在我身上更是像看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他喉结动了动,发出粗嘎的声响,带着浓重的东南亚口音:“跟我来。”话音刚落,没等我们回应,就转身往仓库外走,军靴踩在碎石上发出“咚咚”的重响,背影透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我们跟着壮汉往仓库后方走,脚下的荒滩全是刚退潮的湿沙——不是海边细软的沙粒,是混着碎石和贝壳碎片的粗沙,一脚踩下去就陷进半寸,沙子顺着鞋缝往里钻,硌得鞋底板发疼。湿沙黏在裤腿上,瞬间吸饱了水分,变得又沉又凉,每走一步都要费力地把脚从沙里拔出来,裤管摩擦着小腿,带着潮乎乎的痒意。

远处的海浪声越来越清晰,不再是模糊的轰鸣,而是“哗啦——嘭”的闷响,像有无数双手在拍打礁石。偶尔夹杂着海鸟的凄厉叫声,是那种失了雏鸟的哀鸣,尖锐得像针,刺破夜色里的沉寂,听得人心里发紧。

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约莫一刻钟,壮汉突然停住脚步,粗嘎地“哼”了一声。我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前方的沙地上,一处下水道入口的井盖被撬开,斜斜搭在旁边的砖块上,铁制的井盖边缘锈迹斑斑,还挂着几根墨绿色的水草,被晚风刮得轻轻晃。

一股浓烈的恶臭瞬间扑面而来,像无数只腐烂的老鼠堆在一起,又混着下水道污水的腥气、食物残渣腐烂的酸臭味,还有说不清的霉味,层层叠叠地往鼻腔里钻,带着呛人的灼烧感。我下意识捂住鼻子,指尖都能感觉到气味的黏腻,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人在里面。”壮汉抬手指了指井盖下的黑暗,语气里的不屑几乎要溢出来——他撇着嘴,嘴角往下耷拉,眼神像在看一堆垃圾,连说话的力道都透着敷衍,仿佛那里面藏着的不是个活人,只是件该扔掉的废品。说话时,他还嫌恶地往后退了半步,脚踢开旁边一块沾着淤泥的贝壳,发出“啪”的轻响。

丽丽姐的身体猛地晃了晃,像是被这股恶臭熏得脱了力,又像是被“人在里面”四个字砸中了软肋。她踉跄着往前扑了两步,十公分的高跟鞋深深陷进湿沙里,鞋跟差点折断,米白色的西装裤腿蹭上了黑乎乎的泥点,她却浑然不觉。

她扑到井盖边,不顾那熏得人睁不开眼的恶臭,甚至把脸凑得更近了些,朝着黑洞洞的下水道里大喊:“阿明!阿明!妈妈来了!你在哪儿?听见妈妈说话了吗?”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尾音破了,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每喊一声,喉咙就哽咽一下,连胸口都跟着剧烈起伏。

几秒钟的死寂后,下水道里传来一阵微弱的响动——不是脚步声,是“窸窸窣窣”的拖拽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蹭着管壁挪动,还夹杂着细小的水花溅起的声音。

紧接着,一道瘦小的身影从黑暗里慢慢爬了出来。那是个约莫八岁的男孩,浑身裹着黑乎乎的污水和淤泥,连头发都结成了一绺一绺的,上面挂着几根枯黄的水草、细碎的塑料垃圾,还有没冲干净的褐色淤泥,一走动就往下掉渣。他身上的外套原本该是天蓝色的,此刻却被撕成了好几条布条,肩膀处的布料彻底烂了,露出里面同样脏污的秋衣,秋衣的袖口磨破了边,挂着线头。

裸露的胳膊和腿上全是伤痕:新的抓痕鲜红,渗着细细的血丝,显然是刚被野狗或碎石划伤的;旧的淤青紫得发黑,有的还肿着,按下去怕是能泛起白印;还有几处伤口结了厚厚的血痂,边缘翘着,沾着泥沙和线头,一看就是没处理过,在污水里泡得发溃。

他的右手死死攥着半块发霉的面包,面包皮硬得像块石头,边缘长满了细小的绿毛,表面还沾着泥点。他攥得太用力,指节泛白,连手背的青筋都绷了起来,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男孩爬出井盖后,先是警惕地往后缩了缩,后背贴在冰冷的管壁上,睁着大大的眼睛打量我们。那双眼珠子黑白分明,却盛满了惊恐,像受惊的小兽,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当他的目光扫到壮汉时,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都开始打颤,手里的面包“啪嗒”一声掉在湿沙里,绿毛沾了更多的泥。他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把受伤的胳膊藏在身后,眼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

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狗突然从下水道的黑暗里窜了出来——动作快得像道灰影,连风声都没带出多少。它浑身的毛秃了大半,露出的粉红皮肤皱巴巴地贴在骨头上,沾着污水和泥垢,有的地方还结着干硬的血痂;肚子瘪得像张被揉过的纸,紧紧贴在脊椎上,能清晰看见每一根肋骨的凸起轮廓,显然饿了不止一天。

它直奔地上那半块发霉的面包,尖瘦的嘴一张,精准叼住面包边角,喉咙里立刻发出“呜呜”的低吼,是护食的凶狠,尾巴夹得死死的,转身就要往杂草丛里钻。

“干掉他。”

丽丽姐的声音突然变了——刚才还带着哭腔的颤抖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碴儿似的冷硬,像淬了毒的钢针,扎得人耳膜发疼。她的指尖死死指着那个壮汉,眼神里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瞳孔缩得像针尖,连嘴角的弧度都透着狠戾,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个活人,而是块该剁碎的朽木。

“魅姬,弄死那只野狗。”后半句更短,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决绝。

我心头猛地一凛,像被冰水浇了个透——瞬间明白她的用意:壮汉是唯一知道阿明被藏在下水道的人,留着他就是留祸患,灭口是必然的选择。

没有半分犹豫,我借着夜色和杂草的掩护,脚步猛地发力,膝盖顶起的瞬间,身体像蓄势扑食的猎豹般窜了出去。目标精准锁定壮汉的后颈——那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之一。右臂绷得像灌了铅的钢棍,手肘带着破风的“呼呼”声,狠狠砸了下去。

“唔!”

壮汉闷哼一声,声音像被掐住喉咙的猪,短促又浑浊。他甚至没来得及回头,身体就像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往前倒去,“咚”的一声砸在湿沙上,溅起细小的泥点。眼睛瞪得溜圆,瞳孔里还映着野狗逃窜的残影,显然到死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很快,那点光亮就彻底暗了下去。

我顺势蹲下身,右手一把拽住他腰间的匕首——刀柄缠着发黑的粗布条,布料磨得发亮,边缘起了毛球,入手粗糙得硌手。手腕狠狠一拧,匕首瞬间出鞘,寒光在夜色里闪了一下。没等尸体彻底冰凉,我反手将刀刃精准刺进他的心脏位置——那里的衣服还带着体温,刀刃没入时几乎没遇到阻力,只听“噗”的一声闷响。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带着滚烫的温度,溅在我的白衬衫上,瞬间晕开一大片暗红。温热的液体顺着衣料往下淌,黏腻得像融化的沥青,糊在腰间,带着浓重的腥气,呛得人鼻腔发疼,最后在裤腰处积成一小滩,冷得很快。

几乎在我动手的同时,魅姬的动作也动了。

她腰间的双短刀“唰”地抽出,刀身在夜色中划出两道银亮的寒光,快得像闪电劈过。左脚尖轻轻点在湿沙上,身体像片轻薄的柳叶,微微侧倾避开野狗的冲撞,手腕顺势一翻——短刀的刃口精准地扎进野狗的喉咙,深度刚好穿透气管。

“嗷呜——!”

野狗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音尖锐得像指甲刮过玻璃,刺破了夜色的沉寂。它丢下面包,身体剧烈抽搐起来,四条瘦骨嶙峋的腿胡乱蹬着,溅起更多的泥沙和血水。不过几秒钟,它的动作就慢了下来,最后蹬了两下后腿,彻底没了动静。喉咙里的鲜血汩汩往外流,在湿沙上汇成一小汪,慢慢渗进沙粒里,把周围的沙子染成深褐色。

丽丽姐再也顾不上维持半分倨傲,连十公分的高跟鞋陷在湿沙里都没察觉。她往前踉跄两步,膝盖重重磕在粗糙的沙地上,发出“咚”的闷响——沙粒里的贝壳碎片硌得皮肉生疼,她却像没知觉似的,瞬间跌坐在地。

不等男孩反应,她已经扑了上去,双臂死死圈住男孩瘦小的肩膀,把他往怀里按得紧紧的。米白色西装的前襟瞬间蹭上了男孩身上的污泥和水草,却半点不在意。她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气音发颤,几乎要卡在喉咙里,每一个字都裹着哭腔:“阿明,妈妈来了……妈妈来接你了……”

她埋在男孩的颈窝,肩膀剧烈地抽搐着,眼泪顺着她没来得及擦的泥点往下淌,大颗大颗砸在男孩纠结的头发上,混着污泥和成了黑褐色的水痕,顺着发梢滴进沙里。“是妈妈不好,妈妈来晚了……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男孩先是僵在原地,大大的眼睛里满是茫然,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的泥点跟着轻轻抖。他盯着丽丽姐的脸看了足足三秒——看她眼角的泪、皱巴巴的西装,还有蛇头项链上沾着的沙粒,突然像是认出了什么,瞳孔猛地一缩。

“妈妈……?”他试探着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浓重的哭腔。

下一秒,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从他通红的眼眶里涌出来,砸在丽丽姐的手背上,滚烫得灼人。他小小的胳膊突然死死勒住丽丽姐的脖子,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妈妈!妈妈!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他们每天都打我,用脚踢我……不给我吃饭,只有发霉的面包……”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混着抽泣,每一个字都像针戳在人心上,“昨天我饿极了,去捡地上的骨头,他们还笑我是野狗……我好怕……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

丽丽姐的哭声更响了,却刻意放轻了呼吸,怕震疼怀里的孩子。她一遍遍地抚摸着男孩的后背,掌心贴着他破烂的衣服,能清晰摸到皮下凸起的肋骨和新旧交错的伤痕。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渗着血丝的抓痕和结着厚痂的伤口,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器。

“是妈妈不好……是妈妈对不起你……”她反复呢喃着,吻落在男孩沾满污泥的发顶,“以后妈妈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再也不会和你分开了……谁也不能再欺负你……”

晚风卷着海腥味吹过来,丽丽姐的米白色西装沾了泥、泪和沙,皱得不成样子,蛇头项链的玛瑙蛇眼在昏暗中泛着湿光。男孩的哭声渐渐小了,却依旧死死抱着她的脖子,把脸埋在她的怀里,小小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像只终于找到港湾的雏鸟。

我站在一旁,指尖还沾着壮汉温热的血,腥气混着海风钻进鼻腔,心里却五味杂陈。这个半小时前还眼神冰冷、下令灭口时毫不犹豫的毒枭,此刻却抱着儿子哭得像个无助的女人——刚下令刺向壮汉心脏时的狠戾,和现在避开儿子伤口时的温柔,像两把极端的刀,同时扎在我眼前。

她的软肋太明显了,就是怀里这个浑身是伤的男孩。阿明的每一声哭、每一道疤,都是戳穿她坚不可摧外壳的针。

我很快清醒过来,指尖悄悄攥紧——这不是心软的时刻。丽丽姐的软肋,就是我潜伏至今最关键的突破口。雷朵集团的毒网、王婶和丁家旺的牺牲、肖雅的安危……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这个“破绽”上。我必须抓住它,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

赫猜和莱塔的笑声突然从身后传来——不是近处,是十米外的礁石后,粗嘎又刺耳,像两块生锈的铁皮在互相摩擦,带着戏谑的残忍,刮得人皮肤发紧。那笑声里裹着海风的腥气和恶意,每一声都像钝刀在磨骨头,听得人后槽牙发酸。

我猛地转身,后背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只见赫猜斜倚在一块半人高的礁石上,嘴角咧得老大,露出那颗晃眼的金牙,金牙上还沾着点不知是烟油还是食物的污渍。他怀里的AK47斜挎着,右手食指搭在扳机护圈上,指腹慢悠悠地摩挲着冰冷的金属扳机,动作轻佻得像在把玩玩具。

莱塔站在他身旁,笑得更放肆,嘴角的黄牙全露了出来,唾沫星子随着笑声溅在胸前的迷彩服上。他手里的霰弹枪枪口朝下,却对着我们的方向微微倾斜,枪身的锈迹在煤油灯的光线下泛着暗斑。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他们身后——七八个穿迷彩服的手下像扎在地上的铁桩,齐刷刷站成一排,手里端着的枪有AK47,也有改装过的猎枪,每支枪的枪口都黑洞洞的,像要吞人的兽口。煤油灯的昏黄光线扫过枪身,泛着森冷的哑光,连扳机护圈上的划痕、枪托上的磨损都清晰可见,枪口稳稳对准我们,连一丝晃动都没有。

“黛珂丽,没想到你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赫猜的笑声顿了顿,金牙又闪了闪,语气里的嘲讽像泼了盆冰水,“前阵子在曼谷的酒会上,你不是还穿着丝绸旗袍,端着香槟,说自己‘从不受人胁迫’吗?怎么,现在抱着儿子哭鼻子了?”

他的手指突然用力按了按扳机,发出“咔嗒”一声轻响,眼里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货我们已经拿到了,仓库里那两箱白粉末,纯度够高。”顿了顿,他的目光像毒蛇似的缠在阿明身上,嘴角的笑意更阴恻了,“至于你儿子……”

“留着他正好,以后每次跟你要货,都能让你多让利三成。”莱塔抢着开口,声音像破锣敲,“毕竟啊,母爱可是这世上最值钱的东西,不是吗?”他说着,还故意朝阿明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眼里的戏谑几乎要把人戳穿。

“痴心妄想!”

丽丽姐猛地抬起头,原本挂在眼角的泪珠瞬间被狠戾逼了回去,她抬手狠狠擦了把脸,掌心的泥和泪混在一起,却丝毫没影响她眼神里的锋芒。她一把将阿明往身后按了按,让男孩完全藏在自己的影子里,后背绷得像拉满的弓,身体微微前倾,膝盖下意识弯曲,摆出防御的姿态——活像头被激怒的母狮,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连头发丝都透着凶气。

她的指甲死死掐进掌心,指节泛白,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刀:“魅姬,动手!”

话音刚落,一直站在我身侧的魅姬已经悄然后退半步,右手闪电般按在腰间的短刀上,刀鞘上的尼龙绳被她攥得发紧,眼神像鹰隼似的扫过对面的枪口,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魅姬的动作快得突破了视觉极限——几乎在丽丽姐“动手”二字落地的瞬间,她腰间的双短刀已“唰”地抽出,磨砂黑的刀面在夜色中划出两道银亮的寒光,刃口反射着远处煤油灯的微光与零星星光,像两道撕裂黑暗的闪电。她手腕极快地翻转半圈,刀刃顺势朝下,脚尖轻点湿沙的瞬间,身体已像被强弩射出的箭,朝着赫猜的方向猛冲过去。黑色劲装的衣袂被风扯得猎猎作响,裤脚扫过地面的杂草,带出细碎的“沙沙”声,整个人快得只剩一道模糊的黑影,连落脚的痕迹都轻得几乎不可察。

可对方早有准备。赫猜嘴角的笑意刚扬到极致,身后的手下已齐齐扣动扳机——“砰砰砰!”的枪声骤然炸响,沉闷又尖锐,像惊雷在耳边炸开。子弹带着“咻咻”的尖锐破空声,擦着魅姬的耳边飞过,灼热的气流扫得她鬓角的碎发都向后贴去。其中一颗子弹擦着她的肩头掠过,“噗”地扎进旁边的沙地里,溅起一串细密的泥点,在地上砸出个指甲盖大小的弹坑,湿润的沙子瞬间被火药气熏得发焦。

魅姬反应快得惊人,身体猛地向下一沉,借着冲势完成一个利落的矮身翻滚,动作弧度极小却精准避开所有子弹。她的后背擦着湿沙滑行半尺,最终“咚”地贴紧一块半人高的礁石——礁石被海水泡得冰凉,寒意顺着衣料渗进皮肤,却刚好挡住了后续的子弹。她双手死死攥着短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刀刃抵在礁石上,发出极轻的“嗡”鸣。胸口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急促的喘息,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衣襟上晕开细小的湿痕,却死死盯着赫猜的方向,眼神里没有半分慌乱,只剩蓄势待发的狠戾。

“躲啊?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莱塔的狞笑声盖过枪声的余韵,他往前跨出一大步,军靴踩在沙地上发出“咚”的闷响。手里的霰弹枪枪口缓缓抬起,黑洞洞的枪管对准魅姬藏身的礁石,枪身的锈迹在光线下泛着暗沉的斑痕,枪口甚至能看见凝结的火药残渣,透着刺骨的寒气。他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一口黄得发黑的牙,唾沫星子随着嘶吼溅出来:“等老子把这破礁石打穿成筛子,看你还怎么藏!”说着,粗糙的拇指已搭在扳机上,指腹因用力而泛白。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右侧三米外的沙地——那里躺着刚才被我解决的壮汉掉落的AK47。枪身沾着湿漉漉的泥沙和暗红色的血迹,木纹枪托被磨得发亮,上面还缠着发黑的布条;旁边散落着两个装满子弹的弹匣,金属外壳在夜色中泛着淡淡的哑光,能清晰看见弹匣上的卡榫纹路,子弹的黄铜弹头隐约可见。

心脏猛地狂跳起来,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我下意识压低身体,几乎整个胸口都贴在了湿沙上,冰凉的沙子顺着衣领往里钻,却顾不上半分不适。借着夜色的掩护和半人高的杂草遮挡,我手脚并用地朝着枪的方向匍匐冲刺——膝盖蹭过沙地,留下两道浅浅的痕迹;手掌撑在湿软的沙地上,指尖沾满泥垢,却死死盯着那把枪,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弦。身体贴地滑行的最后半尺,我几乎是用尽全力伸出手,指尖终于触到了那冰凉又熟悉的枪身,粗糙的木纹和金属的寒意同时传来,瞬间攥紧了我濒临紧绷的神经。

“抓住他!别让他拿到枪!”

赫猜的嘶吼声像被踩断了脊梁的狼,尖锐得刺破夜色,连脖子上的青筋都绷得像要炸开。他死死抓着AK47的枪托,指节泛白,原本斜倚礁石的姿态彻底崩碎,身体前倾着,眼神凶得要吃人。身后的手下立刻调转枪口,几颗子弹“嗖嗖”地擦着我的后背飞过——最险的一颗擦着肩胛骨掠过,“嗤”地撕开衬衫布料,留下一道半寸长的破口,灼热的气流像烙铁似的扫过皮肤,火辣辣的痛感顺着脊椎往上窜,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

我死死咬着后槽牙,把痛感压进喉咙里,指尖刚触到AK47冰凉的金属枪身,还没来得及攥紧,就听见身后传来魅姬急促的喝声:“小心身后!”

那声音又快又利,像淬了冰的针。我几乎是本能地向左侧翻滚,身体贴在湿沙上滑行半尺——刚避开原位,一把生锈的砍刀就带着“呼呼”的风声劈了下来,刀刃擦着我的头顶掠过,砍在旁边的沙地里,溅起一串混着碎石的泥点,刀刃的寒光晃得人眼晕。

持刀的是个穿迷彩服的毒贩,脸上沾着油污,眼里满是凶光,见一刀未中,立刻扬起刀要补劈。我借着翻滚的惯性,右手攥紧AK47的枪托,手臂绷得像钢棍,狠狠朝着他的膝盖砸过去——“咔嚓”一声脆响,骨头断裂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清晰,比枪声还要刺耳。

毒贩的惨叫瞬间炸响,像被宰的猪般凄厉,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砸在沙地上晕开细小的湿痕,双手死死抱着伤处,身体剧烈抽搐。没等他再发出半声哀嚎,魅姬已从礁石后窜了出来——她的身影快得像道墨色的风,黑色劲装扫过杂草,双短刀在夜色中划出道冷光,手腕一翻,锋利的刀刃精准地抹过毒贩的脖子。

温热的鲜血“噗”地喷溅而出,溅在她的脸颊和衣襟上,暗红的血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淌,她却连眼都没眨一下,只是抬起手背随意擦了擦,指尖蹭开一片血污,眼神依旧冷得像冰。

“左边!三个!”

魅姬的声音又响起来,短促、果断,没有半分拖泥带水。我立刻调转身形,枪口顺势抬起对准左侧——三个毒贩正猫着腰冲过来,手里的枪托抵着肩膀,眼看就要进入射击距离。我手指狠狠扣下扳机,AK47的后坐力瞬间震得肩膀发麻,枪口微微上跳,子弹“哒哒哒”地倾泻而出,在夜色中划出三道模糊的火线。

最前面的毒贩胸口瞬间炸开三朵血花,他闷哼一声,身体往后一仰,重重砸在沙地上;中间的人被子弹穿透喉咙,双手捂着脖子,鲜血从指缝里汩汩往外冒,踉跄两步后跪倒在地;最后一个试图转身逃跑,子弹精准命中他的后腰,他往前扑了个趔趄,脸朝下摔进杂草里,抽搐了几下就没了动静。三具尸体躺在沙地上,眼睛都瞪得溜圆,瞳孔里还残留着死亡瞬间的恐惧与不甘。

这一刻,我和魅姬没有任何言语交流,却像配合了千百次的战友,形成了天然的默契。她清楚我持长枪的火力优势,更明白近战是我的短板——每当有毒贩试图突破火力网近身,她就像离弦的箭般窜出,双短刀翻飞间解决敌人,为我扫清射击盲区;而我则稳稳守住中远距离,用AK47的密集火力压制赫猜等人的进攻,为她的冲锋提供掩护。

她矮身躲避子弹时,我立刻调整枪口方向,用点射逼退敌人的追击;我换弹匣的间隙,她又迅速退回礁石后,用短刀格挡飞射而来的流弹。两道身影在枪林弹雨中交替进退,脚步配合得严丝合缝,连呼吸的节奏都莫名同步。原本凶猛的第一波冲击,竟被我们硬生生挡了回去,沙地上躺满了尸体,鲜血渗进湿沙,泛着诡异的暗红。

“妈的,一群废物!连两个人都搞不定!”

莱塔的暴怒像炸开的炮仗,吼得嗓子都破了,脖子上的青筋鼓得像蚯蚓,连胸口的迷彩服都跟着剧烈起伏。他狠狠踹了脚旁边的碎石堆,石子飞溅着砸在礁石上,发出“噼啪”的脆响。粗厚的手掌死死攥着霰弹枪的枪托,指节泛白,肌肉绷得像铁块,枪口因为愤怒微微颤抖,就要对准我们扣动扳机——那架势像是要把所有怒火都倾泻在枪眼里。

“别冲动!”

赫猜的动作比声音更快,一把攥住莱塔的手腕,力道大得指节发白,硬生生把枪口往下按了半寸。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眉骨处的青筋突突直跳,脸上的刀疤跟着抽搐,像是要活过来似的。凑近莱塔的耳朵,压低声音低吼,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带着不容置喙的警告:“留着黛珂丽还有用!她手里握着曼谷、清迈的三条走私渠道,杀了她,咱们找谁拿货?这笔账算不过来吗?得不偿失!”

莱塔的胸膛依旧剧烈起伏,却被赫猜拽得动弹不得,只能恶狠狠地瞪着我们,牙齿咬得“咯吱”响,唾沫星子溅在赫猜的手背上。

就是这短短两秒的迟疑,成了转瞬即逝的间隙。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俯身,左手按住AK47的机匣,右手手指扣住空弹匣底部的释放钮——“咔嗒”一声轻响,空弹匣顺势滑落,砸在湿沙上发出细微的响动。紧接着摸出腰间的新弹匣,指尖一推,弹匣精准卡进枪托,“啪”的一声归位。右手快速拉动枪栓,子弹上膛的“咔嚓”声在海浪声里格外清晰,干脆利落得没有半分拖沓。

抬枪、瞄准、扣扳机,三个动作一气呵成。

“噗!噗!噗!”

三发子弹接连射向赫猜藏身的礁石,弹头撞在坚硬的岩石上,炸开细碎的石屑,碎石子像冰雹似的飞溅,有的甚至弹到了赫猜的裤腿上。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原本探出来的半张脸瞬间缩回礁石后,连呼吸都放轻了,再也不敢冒头。

我趁机转头看向丽丽姐——她正死死抱着阿明,后背贴得笔直,紧紧抵在下水道的井壁上,冰冷的砖石硌得她肩膀微微发颤,却连动都不敢动。阿明的小脑袋埋在她的颈窝,乌黑的头发蹭着她沾了泥的西装领口,小小的手紧紧攥着她的衣摆,指节泛白得几乎透明,身体抖得像筛糠,连哭都不敢发出声音,只能从喉咙里挤出细碎的呜咽。丽丽姐的下巴抵着他的发顶,眼神里满是狠戾,却又藏着一丝藏不住的恐惧,指甲深深抠进井壁的砖缝里,留下几道白印。

“码头!”

魅姬突然冲我低喝一声,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急促。她的眼睛亮了一下,飞快地朝我使了个眼色,下巴朝仓库方向的码头轻轻一点。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在仓库旁的空地上,停着一架墨绿色的军用直升机,机身蒙着层薄尘,螺旋桨静静垂着,旁边的两个守卫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影,显然是刚才的枪声惊得躲了起来。

“有直升机!”她又补了一句,指尖悄悄指了指那架飞机,眼里闪过一丝决绝——那是我们唯一的退路。

我顺着魅姬示意的方向急扫过去——果然在码头尽头的空地上,停着一架墨绿色的军用直升机。机身是哑光质感,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连机身上印的军用编号“073”都被遮得模糊不清;螺旋桨叶片上沾着褐色的油污,边缘还磕掉了一小块漆,静静垂着,像蛰伏的猛兽收起了翅膀。

直升机旁站着两个守卫,背对着我们,肩膀微微耸起,显然还没察觉这边的异动。他们穿着黑色紧身制服,领口系着银色领扣,腰间别着的黑色对讲机垂在裤侧,天线细细的,时不时闪一下微弱的红光。两人手里都端着m16步枪,枪口朝下斜指地面,枪托上缠着灰色防滑布,一看就是赫猜他们预留的交通工具。

“掩护她们!”

我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对着魅姬吼出三个字,声音压得低却带着决绝。她没说话,只是飞快点头,右手腕猛地一翻——双短刀“唰”地从刀鞘里抽出,磨砂刀刃在煤油灯的光线下闪着冷冽的寒光,刀身还沾着刚才斩杀毒贩的血渍,顺着刃口往下滴,在沙地上砸出细小的红点。

她深吸一口气,胸腔微微起伏,左脚尖轻点湿沙,身体像离弦的箭般朝着右侧的毒贩群冲过去。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黑色劲装的衣摆扫过半人高的杂草,只留下一道墨色残影;双短刀在她手中翻飞,划出两道银亮的弧线,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嗤嗤”两声轻响,刀刃已精准划破第一个毒贩的颈动脉,鲜血喷溅的瞬间,她侧身避开,短刀再挥,第二个毒贩的膝盖关节被生生切断,惨叫着跪倒在地。

短刀入肉的闷响、毒贩的凄厉哀嚎、布料撕裂的声响混在一起,像一曲血腥的旋律。赫猜的手下果然被惊动,大半枪口齐刷刷转向魅姬,“哒哒哒”的枪声瞬间朝着她的方向倾泻,子弹擦着她的耳边飞过,在沙地上砸出密密麻麻的弹坑。

就是现在。

我死死盯着直升机旁的两个守卫,手指扣在AK47的扳机上,稳得像焊住了一样——呼吸放得极浅,连心跳都刻意放缓,瞄准镜里的十字线精准套住左边守卫的额头。“砰!”第一枪射出,子弹穿透他的太阳穴,带着暗红的血珠从另一侧飞出,他连哼都没哼一声,身体直挺挺地倒下去,“咚”地砸在直升机的机身上,发出沉闷的回响,震得机身微微晃动。

右边的守卫刚转头,眼里还带着茫然,我的第二枪已经跟上——“砰!”子弹正中他的眉心,鲜血瞬间从弹孔里涌出,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聚成血珠。他手里的步枪“啪嗒”掉在地上,金属枪托砸在沙粒上发出脆响,身体跟着瘫倒,脑袋歪在一边,眼睛还圆睁着。

“丽丽姐!往直升机那边跑!快!”

我对着丽丽姐的方向嘶吼,声音因为用力而沙哑。同时枪口猛地调转,对着赫猜藏身的礁石连开数枪,子弹撞在坚硬的岩石上,溅起的碎石子像雨点般乱飞,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火力屏障,把赫猜他们刚探出来的枪口死死压了回去。枪身的后坐力震得我肩膀发麻,掌心的旧伤被硌得生疼,却丝毫不敢松懈——眼睛死死盯着礁石的缝隙,只要有半个人影探出来,立刻扣动扳机。

丽丽姐几乎是在我嘶吼的瞬间就动了——她弯腰一把将阿明牢牢抱在怀里,手臂像铁箍似的圈住男孩的腰,手掌死死托着他的臀部,把他的小身体往自己怀里按得紧紧的。阿明立刻伸出小手,死死搂着她的脖子,指节攥得发白,小脑袋埋在她沾了泥沙的肩窝里,眼睛闭得严严实实,长长的睫毛抖得像受惊的蝶翼,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她踩着十公分的细跟,刚踏上湿滑的沙地就踉跄了一下——鞋底沾了泥浆,打滑得厉害,身体猛地往左侧倾去。丽丽姐下意识收紧手臂,把阿明护在自己身前,另一只手撑在沙地上稳住身形,指尖瞬间沾满污泥,米白色的西装裤膝盖处蹭上了大片黑渍,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咬着牙直起身,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直升机狂奔,好几次脚下打滑差点摔倒,都靠着腰腹的力气硬生生稳住,怀里的阿明始终被护得稳稳的,连晃都没晃一下。

“拦住他们!绝对不能让他们跑了!”

赫猜的眼睛瞬间红得像要滴血,眼白上布满蛛网似的血丝,脸上的刀疤跟着抽搐,显得愈发狰狞。他一把揪住身边一个手下的衣领,嘶吼声震得人耳膜发疼,唾沫星子溅在对方脸上:“谁要是让他们上了飞机,我现在就毙了谁!”

那几个毒贩像是被抽了魂的疯狗,眼睛里布满凶光,嘴角咧得歪歪扭扭,举着枪就朝着丽丽姐的方向疯冲过来——有的甚至弃了枪,拔出腰间的砍刀,刀刃在夜色里闪着寒芒,恨不得立刻扑上来把人撕碎。

魅姬见状,毫不犹豫地放弃了眼前的敌人,脚步一拧,身体像陀螺似的转了个方向,朝着丽丽姐身后的毒贩冲去。她手腕猛地翻转,双短刀横劈而出,锋利的刀刃带着破风的“呼呼”声,精准地划在最前面那个毒贩的左臂上——“嗤”的一声轻响,皮肉被划开一道半尺长的口子,鲜血瞬间涌了出来,顺着胳膊往下淌,滴在沙地上晕开暗红的痕迹。

可另一个毒贩趁机从斜后方扑了上来,双手握着枪托,狠狠朝着魅姬的后背砸去——“嘭”的一声闷响,枪托结结实实地砸在她的肩胛骨上。魅姬闷哼一声,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意,身体往前踉跄了三步才勉强稳住,嘴角溢出一丝鲜红的血迹,顺着下颌线往下滴,砸在黑色劲装上,晕开细小的血点。

我心头猛地一紧,像被一只手攥住了喉咙,呼吸都跟着停滞了半秒。没等那毒贩扬起枪托再补一下,我立刻调转枪口,准星死死锁在他的太阳穴上——手指狠狠扣下扳机,“砰”的一声脆响,子弹瞬间穿透他的头颅,鲜血混着脑浆从另一侧喷溅而出。他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身体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重重砸在沙地上,扬起一片细小的泥尘。

“快!上机!别恋战!”我对着魅姬嘶吼,声音因为急切而沙哑,枪口同时朝着其他冲来的毒贩连开两枪,逼得他们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暂缓了冲锋的脚步。

魅姬咬着牙,用短刀撑在沙地上慢慢爬起来,后背的剧痛让她眉头皱得紧紧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沾湿了鬓角的碎发。她踉跄着往前挪了两步,每一步都透着吃力,却依旧死死攥着双短刀,眼神里没有半分退缩。

冲到直升机旁,她一把抓住舱门的金属把手,用力往后一拉——“吱呀——”一声刺耳的声响炸开,金属门轴因为常年缺乏润滑,摩擦出尖锐的噪音,听得人牙床发酸。舱门被拉开的瞬间,丽丽姐焦急的哭喊声立刻传了出来:“袈沙!魅姬!快进来!他们快追上来了!”

她已经抱着阿明蜷缩在机舱角落,阿明依旧埋着头,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服,丽丽姐则死死盯着舱门外,眼里满是恐惧与急切。

我边打边退,枪口始终对着冲在最前面的毒贩——最后三发子弹接连射出,分别打中两人的膝盖、一人的手腕,惨叫声此起彼伏间,AK47的枪身突然传来“咔嗒”一声脆响,空仓挂机的机械声在螺旋桨初动的嗡鸣里格外刺耳。子弹彻底见了底。

身后就是机舱门,我没有半分犹豫,反手抓起枪身,朝着离我最近的那个毒贩狠狠砸过去——枪托带着惯性砸向他的面门,他下意识抬手格挡,胳膊被砸得“哎哟”一声弯了下去。趁着这半秒的间隙,我纵身一跃,膝盖先顶进机舱,随即翻身落地,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金属舱壁上,发出闷响。

魅姬几乎与我同时行动,我刚落地,她已紧随其后跳进机舱,反手一把拽住舱门——“砰”的一声,厚重的金属舱门严丝合缝地合上,她指尖飞快掠过控制面板,精准按下启动按钮。

直升机的螺旋桨先是慢悠悠地转动起来,叶片擦过空气发出“呼呼”的轻响,随着引擎功率提升,转速越来越快,最后变成一道模糊的银灰色残影,发出震耳欲聋的“嗡嗡”巨响。强劲的气流卷起地面的黄沙与碎石,像一堵浑浊的墙扑面而来,迷得地面的毒贩睁不开眼,连赫猜的怒吼都被风声盖过了大半。舱内的震动越来越强烈,座椅跟着微微发抖,金属扶手都传来细密的震颤,连牙齿都忍不住跟着打颤。

“开枪!把飞机打下来!给我打下来!”

赫猜的怒吼穿透风声,带着滔天的怒火,几乎要掀翻夜空。他抓着AK47疯狂扫射,子弹擦着螺旋桨飞过去,却被气流卷得偏了方向。莱塔更是红了眼,双手死死托着霰弹枪,枪口朝天,扣着扳机不放——霰弹像密集的雨点,“咚咚咚”地砸在机舱壁上,每一声都闷得像敲在鼓上。舱壁瞬间被打出一个个凹陷的弹痕,有的弹痕边缘卷了起来,金属外壳被打得变了形,细小的金属碎屑顺着弹痕缝隙往下掉,落在我的手背上,带着滚烫的温度。

我死死抓着机舱内的金属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手背的青筋都绷了起来,身体随着震动微微摇晃,却死死盯着地面——赫猜和莱塔还在疯狂射击,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先是像拳头大的黑影,渐渐缩成一个个模糊的小黑点,最后被夜色和扬起的黄沙裹住,慢慢消失在视野里。

丽丽姐抱着阿明缩在机舱角落,后背紧紧贴在座椅上,身体还在因为后怕微微发抖,却依旧轻轻拍着儿子的后背,掌心贴着他破烂的衣服,嘴里不停念叨着:“没事了,阿明,没事了,妈妈在……再也没人能欺负你了。”她的声音还有点发颤,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温柔。

阿明慢慢从她怀里探出头,乌黑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泥点。他怯生生地扫了我和魅姬一眼,大大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未散的水汽,像蒙了雾的玻璃,却还是小声说了句:“谢谢叔叔阿姨……”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刚说完又赶紧把头埋回丽丽姐怀里,只露出半张泛红的小脸。

魅姬靠在舱壁上,后背还在隐隐作痛,却对着阿明轻轻摇了摇头,嘴角难得扯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机舱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只有螺旋桨的嗡鸣和远处的海浪声交织在一起,终于让人松了口气——我们暂时安全了。

魅姬靠在冰冷的机舱壁上,后背的伤口显然还在灼痛——她的眉头拧成一道深痕,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黑色劲装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她没出声,只是从战术背心的内侧口袋里摸出一块叠得整齐的无菌纱布,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颤。咬着牙往后伸手,指尖笨拙却精准地按住伤口,另一只手飞快地将纱布缠在肩背处,打结时动作猛地一顿,显然牵扯到了伤处,嘴角溢出的血丝又深了些。

包扎完,她抬起头,视线落在我身上,原本冷硬的眼神柔和了半分,对着我轻轻点了点头——那动作极轻,却带着无需言说的认可。我也朝她颔首回应,指尖无意识地蹭过掌心的枪茧。刚才那场枪林弹雨中的交替掩护、生死相托,早已磨掉了我们之间原本的戒备与疏离,两个各怀目的的人,此刻因为共同的战场,真正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直升机的引擎轰鸣着冲破夜色,螺旋桨卷起的气流劈开浓密的黑暗,朝着城市的方向飞去。我侧身看向窗外,下方的荒滩、仓库和礁石渐渐缩小,最后彻底被墨色的夜幕吞噬,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漆黑海水,偶尔有远处渔船的零星光点,像掉在黑丝绒上的碎钻,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指尖轻轻摩挲着掌心的旧伤——那是上次和丁家旺对峙时,被他的刀刃划开的口子,此刻疤痕早已结痂,却依旧能摸到浅浅的沟壑,仿佛还残留着当时刀刃的寒意。而疤痕周围的皮肤,还沾着方才战斗留下的血迹,温热的触感早已变冷,却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王婶的笑容突然在脑海里浮现——她端着红烧肉走出厨房时,围裙上还沾着油星,眼角的皱纹里都裹着暖意,说“袈沙快吃,凉了就不香了”;紧接着是丁家旺决绝的眼神,他将肖雅护在身后,握着刀的手青筋暴起,最后看向我的眼神里,有决绝,更有嘱托;还有肖雅,她站在别墅门口,粉色发圈晃悠着,眼里满是期盼,说“老公早点回来”。这些画面像慢镜头电影,一帧帧掠过脑海,清晰得连细节都不会错。

“袈沙,魅姬。”

丽丽姐突然开口,打破了机舱里的沉寂。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沙哑得像蒙了层砂纸,和之前的冷硬锐利截然不同,甚至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松动。她低头看着怀里已经睡熟的阿明,男孩的小脑袋靠在她的胸口,呼吸均匀,手指还攥着她的衣摆。丽丽姐的手指紧紧攥着阿明的衣角,指节泛白,却刻意放轻了力道,怕惊醒怀里的人。

“这次……谢谢你们。”

这几个字说得很轻,却足够清晰,在引擎的嗡鸣里,透着难得的真诚。

我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转头看向窗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旧伤,那里的痂皮被蹭得微微发疼。窗外的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只有螺旋桨转动的残影在玻璃上投下模糊的光,映得我眼底一片沉郁。

我太清楚了,这场从泰缅边境荒滩上的死里逃生,从来不是结束,而是更凶险的序章。雷朵集团那张铺在东南亚的毒网,依旧像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一切,绝不会因为一次交易的波折就断裂;赫猜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莱塔嘶吼时飞溅的唾沫,还有他们盯着直升机时怨毒的眼神,都在昭示着——这群被断了货、失了筹码的毒贩,只会像疯狗一样卷土重来,报复会来得比夜色更迅猛。

而丽丽姐方才那句带着疲惫的“谢谢”,更像层薄冰。她眼底深处对我的猜忌,未必真的消散,或许只是在阿明平安的前提下,暂时按下了戒备。她这样心狠手辣的人,从不会真正信任任何人,这场“缓和”不过是权宜之计,说不定下一秒就会因为新的利益冲突,再次将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还有魅姬。我们在枪林弹雨中结下的临时同盟,像在火里淬过的钢丝,看似坚韧,实则脆弱——她忠于丽丽姐,我藏着自己的目的,一旦立场相悖,今日的并肩作战,转眼就可能变成明日的兵戎相见。这份默契能维持多久,谁也说不准。

但指尖触到掌心那道陈旧的疤痕时,我又瞬间定了神——至少,我活着回来了。更重要的是,我攥住了丽丽姐最致命的软肋:阿明。那个浑身是伤、攥着发霉面包发抖的小男孩,那个能让她卸下所有冰冷、露出脆弱的孩子,就是刺破雷朵集团毒网的最利的针。

只要活着,就有机会。

肖雅的样子突然在脑海里清晰起来——她站在别墅雕花木门旁,粉色缎面发圈松松垮垮挂在发梢,眼里满是期盼,说“张妈炖了红烧肉,等你回家”;王婶端着菜走出厨房时,围裙上的油星子闪着光,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一起;丁家旺最后挡在我身前时,握着刀的手青筋暴起,眼神里是豁出一切的决绝。

他们用等待、用善意、用生命,为我铺了一条往前走的路。

我深吸一口气,喉结重重滚了滚,将所有的犹豫与疲惫都压进心底。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是不见底的黑暗,哪怕下一秒就要再次直面枪林弹雨,我也必须咬着牙走下去。要撕开这层包裹着罪恶的黑幕,要让雷朵集团的毒瘤暴露在阳光之下,要让肖雅能真正安心地等我回家吃一顿热乎的红烧肉,要让王婶和丁家旺的牺牲,都换得值得。

窗外的风透过缝隙吹进来,带着海水的腥气,却吹不散我眼底的坚定。这场仗,必须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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