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从冷弦处得到关于修炼界及其境界划分的初步情报后，李渊并未立刻采取进一步的实质性行动，而是如同最沉稳老练的猎手，将内心的波澜尽数压下，耐心等待着更多、更深入的线索自行浮现。他深知，对待一个隐秘了无数岁月、拥有超凡力量、且内部关系错综复杂的群体，任何轻举妄动、任何一丝来自皇权的急切与好奇，都可能打草惊蛇，甚至引来难以预料的连锁反应与敌意。他需要更全面、更深入、更接近真相的了解，尤其是关于那些盘踞在名山大川之中、拥有完整古老传承与强大力量的“宗门”的具体情报、内部结构、行事准则以及他们与这个世界的真实关系。
这一次，响应他这份沉静期待的，是来自袁天罡的深夜密奏。
数日后的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秋寒已重，袁天罡再次被秘密引入戒备森严的宫禁。与上次论及星象时不同，他此次带来的不再是口头汇报，而是一卷明显年代久远、边缘已显残破、并以特制药水仔细处理过以防腐防蛀的厚重羊皮卷，以及一份他亲手誊写、字迹工整却透着一丝凝重的详细摘要。
“陛下，”袁天罡的神色比以往任何一次觐见都要更加凝重，眉头微锁，甚至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知力量的深深敬畏，“臣奉旨后，连日来穷搜师门残留之孤本古籍，结合司天监秘藏之不曾示人的轶闻野史、地方志怪，并反复验证近年天象地气之异常变动，于修炼宗门之事，略有所得。然……恕臣直言，所述内容多为断简残篇拼凑推演而来，夹杂大量传说臆测，真伪难辨，恐多有谬误遗漏之处，犹如管中窥豹，仅见一斑。请陛下圣鉴，并察其风险。”
李渊微微颔首，目光沉静，示意他但说无妨。
袁天罡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这才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卷质感特殊的羊皮卷。上面绘制的并非精确的军事地图，而是一幅风格极其古拙、充满象征与写意意味的“山河灵蕴气运分布略图”。山川走向仅具其形，但几处天下知名的洞天福地、名山大川的位置，却被以朱砂与金粉混合的颜料，标注了数种特殊的、蕴含道韵的符文标记，旁边还配有细如蚊足的注释小字，隐隐给人一种灵光流转、气脉潜藏的奇异感觉。
“陛下，据散佚古籍所载及臣之以气观形、以星证地之推演，”袁天罡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手指谨慎地点在图上那些闪烁的标记处，“修炼宗门之立派传承，非是随意为之，其首要根基，乃至关重要之命脉，便在于占据‘灵脉’。灵脉者，乃天地灵气汇聚、流通、生发之关键枢纽，犹如人之奇经八脉，贯通大地。灵脉汇聚之地，天地灵气之浓郁精纯，远胜他处荒山野岭，于修士而言，在此修行一日，堪比外界数日甚至数十日之功，实乃事半功倍之宝地。亦是培育各种灵药仙草、炼制高等法器法宝、乃至布置强大护山阵法不可或缺之基础。无灵脉之处，纵有通天功法，亦难成大器，终将沦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他的手指缓缓移动，划过几个最为醒目的标记：“天下灵脉，有主有次，有强有弱，有显有隐，纵横交错，构成一套复杂无比的地下灵机网络。其中最着者，传承最久、灵气最盛者，莫过于西域昆仑、蜀中剑阁、终南山、龙虎山、青城山、罗浮山等寥寥数处。这些地方，自古以来，便是各大修炼宗门势力争夺之焦点，血战厮杀从未断绝。如今，大多已被几个最为古老、实力最为深不可测的顶尖宗派所牢牢占据，视为传承之根本，山门之所在，绝不容外人觊觎染指，戒备之森严，远超凡人想象。”
李渊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山名，沉声问道，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重：“这些盘踞灵脉的宗门，其实力底蕴，究竟几何？彼此之间，关系又如何？是铁板一块，还是各自为政？”
袁天罡闻言，沉吟了片刻，似乎在谨慎地组织语言，避免任何夸大或误导：“其实力……请恕臣妄言，深不可测，犹如渊海。然宗门之内，亦分三六九等，差距悬殊。其实力之强弱，底蕴之深浅，与其占据灵脉之优劣大小、传承功法之完整高下、门内高阶修士之多寡、以及积累之法器丹药资源息息相关。如昆仑、蜀山这等相传源自上古洪荒的仙家圣地，其门内据传或有金丹境圆满、乃至凝结元神、阳神不灭的老祖级人物坐镇，其实力，已非‘人力’范畴，几可媲美一方先天神只，拥有移山倒海、呼风唤雨、划江成陆之莫大威能，绝非世俗百万铁骑、刀兵弓弩所能企及、所能抗衡。”
“至于其彼此关系，”袁天罡顿了顿，露出一丝复杂的苦笑，“可谓盘根错节，极为复杂微妙。各大宗门之间，既有因共同利益或面对共同强敌（如某些强大的太古妖魔遗族、或波及甚广的天地灾劫）而产生的临时联合，亦有为争夺优质灵脉资源、天资绝佳的弟子门人、乃至偶然出世的上古遗迹、秘境洞天而进行的明争暗斗，甚至是不死不休的宗派战争。千年以来，此类争斗从未停止。然总体而言，‘各扫门前雪’，闭门潜修，不理尘世纷扰者居多。对世俗王朝之更迭兴衰，只要不触动其灵脉根本、不引发大规模怨气冲天、血煞之气污染天地清气从而影响其修行环境，大多持一种超然的、冷眼旁观之态，甚至……在某些古老宗门眼中，凡俗帝王将相与亿万黎民，与山中草木、林中走兽并无本质区别，皆是天道运行下的匆匆过客，蝼蚁草芥而已。”
“然，陛下需知，并非天下所有宗门皆如此超然物外，不食人间烟火。”袁天罡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严肃，“有些宗门或因年代久远传承出现断代、或因所据灵脉日久渐趋枯竭、或因所修功法特殊（如某些需要大量香火愿力或特定人间情绪修炼的左道之法、乃至采补之术），需藉助世俗力量收集资源、挑选合适弟子、或是完成某些特定仪轨，便会或多或少与凡间势力有所接触，甚至暗中扶植代言人，插手世俗事务。前朝隋末天下大乱之时，便有传闻某些枭雄诸侯背后，疑似有修炼势力在暗中支持、操纵。此外，还有一些游离于大宗门之外的散修、或是亦正亦邪、行事毫无顾忌的小门小派，为了获取修炼资源或达成个人目的，往往更无底线，做出种种干涉凡俗、为祸地方之事，亦是常有的。”
李渊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那幅羊皮卷上轻轻划过，最终停顿在标注着“终南山”的那个符文之上：“那么，终南山之宗门，于朕，于大唐，态度究竟如何？”这是他目前最关心，也最可能产生直接关联的点。
袁天罡面色一肃，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终南山脉，钟灵毓秀，灵气汇聚，自古以来便是道家修炼之重地，隐士辈出。据臣师门残卷记载及近年来多方观察印证，山中隐匿之宗门派系恐非一家，关系微妙。其中有一支主脉，历史悠久，似乎奉行‘无为清静、道法自然’之旨，门规戒律森严，极少主动入世，对历代朝廷尚算保持表面上的恭敬，偶有弟子入世修行，也多行医卜之事，不涉政争。然其底蕴深厚无比，传承久远，山中禁制重重，不可因其低调而丝毫小觑。陛下此前所遇之终南炼气士，或与此脉有关，然其态度暧昧难明，此次出手试探之后便沉寂无声，恐其内部对待世俗皇权之意见，也非铁板一块，尚在观望犹疑之中。”
他略一停顿，语气带上一丝警示：“另，山中似还隐有一支极其隐秘的剑修传承，人数或许不多，但个个杀伐果断，战力极强，踪迹更是飘忽诡秘，常年于深山险峰之中磨砺剑意。其对待世俗之态度，更为冷漠，甚至带有几分睥睨，其立场为何，是善是恶，是正是邪，臣……难以断言，亦需万分警惕。”
李渊久久不语，只是目光深邃地凝视着那代表终南山的标记，彷佛要穿透这羊皮卷，直视那云雾缭绕的山峦深处。袁天罡带来的讯息，远比预想中更复杂。宗门的力量底蕴远超他最初的估量，其内部关系之错综复杂，远非简单的敌友所能概括，他们对待世俗王朝的态度也呈现出多样性，从超然到利用，从冷漠到潜在敌意，光谱很宽。这是一股庞大无比、却又游离于他皇权秩序与帝国体系之外的不可控力量，充满了变量与不确定性。
目前来看，大部分实力顶尖的宗门选择中立观望，这无疑是好事，为他整顿内部、积蓄力量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那些可能心怀叵测、或有潜在利益冲突的小派、散修，需要重点警惕与防范。而终南山那态度暧昧、内部可能存有分歧的主脉，或许……是眼下最值得尝试谨慎接触、进行试探的对象？至少，要尽一切努力，避免在北方战事将起之际，将其彻底推向对立面，成为心腹之患。
更重要的是，袁天罡关于天庭与宗门之间那微妙关系的分析，如同在他心中点亮了一盏灯，让他看到了一丝潜在的可能性，或许，这些隐世的、拥有强大力量的宗门，并非都是天庭的铁杆盟友或顺从奴仆，其中必然存在着利益分歧、路线争执，甚至……未必没有可供运作、分化、利用的空间。这盘棋，远比想象中更大，也更复杂。
“朕已知之。”李渊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袁卿此番，劳苦功高，所提供之讯息，至关重要，于大局有拨云见日之功。此事机密，出你之口，入朕之耳，不得再传于第六人知晓。继续留意各方动向，尤其是终南山及各派对朝廷新政、对即将到来的北方战事之细微反应，任何风吹草动，即刻密报。”
“臣，遵旨。定当竭尽所能，为陛下洞察先机。”袁天罡深深一揖，脸上带着完成重任后的疲惫与释然，悄然退出了大殿，身影融入浓重的夜色之中。
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微弱噼啪声。李渊独自一人，负手立于那幅充满神秘气息的山河灵蕴图前，目光如深潭，久久凝视。
宗门之密，如同冰山骤然浮出水面的一角，虽只窥见其部分轮廓，却已能清晰感受到其水下所隐藏的庞大体积与所蕴含的惊人能量。这股力量，独立而强大，游离于他的皇权秩序之外，对帝国的未来构成了巨大的不确定性。
沉思良久，他眼中锐光一闪，低声唤道：“冷弦。”
彷佛从阴影中渗出，暗卫指挥使冷弦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御阶之下，躬身待命。
“加派精干得力之人手，以最隐秘、最稳妥的方式，布下眼线，监控几处主要名山之外围区域动向，尤其是终南山、龙虎山周遭。严令：只远观记录，绝不许靠近山门禁地，更不许与任何疑似修士之人发生接触冲突。只观察其人员出入之频率、规律，与外界接触之对象、频次。任何异常迹象，无论巨细，立即单线报朕。”
“令‘秘苑’诸人，优先集中精力，加快对已获古籍中涉及‘炼丹’、‘炼器’基础原理部分之破译与研究。不必追求精深玄妙，但求能理解其最底层之逻辑，看看能否从中找出可用于强化军备、医治重伤、提振战力之实用简化技法或配方思路。”
“对于目前已网罗之异人，加强引导与掌控，确保其能力为我所用。同时，指令各地暗卫，继续以隐秘方式，寻访可能流落民间的低阶修士、宗门弃徒或因故无法回归山门的散修。此类人等，或可能因困境而更易招揽，或许能从他们口中，得到更多关于宗门内部运作、戒律、恩怨乃至功法特点的细节情报。”
一条条指令，有条不紊地从他口中发出，清晰而冷静。李渊的思路无比清晰：在自身实力（包括龙魂、军队、国运）足够强大到足以震慑或平等对话之前，对待这些隐世的宗门，策略必须以低调观察、深入了解、严密防备为主，辅以极其谨慎的、有限的尝试性接触，绝不轻易主动挑起任何事端，避免四处树敌。同时，必须加快脚步，吸收、消化、借鉴修炼界的知识与技术，将其融入帝国的体系，化为壮大自身的养分。
宗门的世界，如同一片深不见底、暗流汹涌的浩瀚湖泊，神秘而危险。他现在要做的，不是贸然驾着一叶扁舟闯入其中，而是先尽可能地测量水深，探查暗流与礁石的分布，仔细观察湖中生物的习性，同时，加紧建造足够巨大、足够坚固、足以应对任何风浪的帝国巨舰，并准备好各种适应不同情况的渔具与罗盘。
总有一天，他要让这片至今游离于外、自成一体的深邃湖泊，也彻底纳入大唐帝国的广袤版图，沐浴在人皇的光辉之下，遵循他所制定的、新的天地秩序。而这一切，都需要时间、谋略与绝对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