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城被龙魂一击化为废墟焦土，主将杨万春身死，数万精锐边军或灰飞烟灭或投降被俘的消息，如同最凛冽的寒冬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高句丽，最终化为一份染着血与火气息的紧急军文，被颤抖的使者呈递到了平壤莫离支府。
死寂。
比上一次接到西海防线崩溃消息时更加彻底、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大殿。
渊盖苏文没有像往常一样暴怒地打砸东西。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张象征着最高权力的椅子上，手指死死地抠着冰冷的鎏金扶手，指甲因用力而翻裂渗出鲜血，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脸色是一种极不正常的灰白，仿佛所有的血液都被抽干。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却又仿佛穿透了宫殿的墙壁，看到了那片被从天而降的伟力抹平的焦土，看到了杨万春那死不瞑目的双眼。
下方，他的心腹将领、官员们匍匐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许多人甚至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那不是对兵败的恐惧，而是对未知的、无法理解的、宛若神罚般力量的极致敬畏与绝望！
“龙……龙……”一个官员终于承受不住这恐怖的压力，失神地喃喃出声，声音虽小，在这落针可闻的大殿中却清晰可闻。
这两个字，仿佛点燃了导火索。
渊盖苏文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神瞬间被无尽的怨毒、疯狂和不甘所取代！
“龙？！！”他发出一声嘶哑扭曲的咆哮，声音如同夜枭啼血，“就算是龙又如何？！就算是神又如何？！！”
他猛地站起身，状若疯魔，挥舞着手臂：“他李渊不过是窃取了龙魂的窃贼！一个凡间的帝王，安敢僭越至此？！本王不服！不服！！”
他几步冲下台阶，一把揪起那名最先失言的官员，面目狰狞地吼道：“你们怕了？！啊？！这就怕了？！他李渊有龙，本王就没有底牌了吗？！”
那官员被他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莫离支……饶命……饶命……”
“废物！”渊盖苏文将他如同破布般甩开，目光扫过那些噤若寒蝉的臣子，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变得尖利刺耳，“都给我滚出去！没有本王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如蒙大赦的众人连滚爬爬地逃离了这令人窒息的大殿。
空荡昏暗的大殿内，只剩下渊盖苏文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他踉跄着走回座位，瘫坐下来，双手捂住了脸，肩膀微微抖动。那不是哭泣，而是极致的愤怒和无力感挤压下的生理反应。
许久，他缓缓抬起头，眼中所有的混乱和疯狂渐渐沉淀，化为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寒刺骨的绝望和……孤注一掷的狠厉。
他知道，完了。常规的战争手段，在高句丽境内，面对能够召唤龙魂、进行超远程毁灭性打击的李渊，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辽东城的陷落，敲响的不仅是边境的丧钟，更是整个高句丽、更是他渊盖苏文个人的丧钟！
求和？李渊绝不会接受。逃跑？天下之大，何处可容他这弑君逆贼？
唯有……玉石俱焚！或者……向更黑暗的力量，祈求那最后一线的、可能反败为胜的……“生机”！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眼中最后一丝人性化的波动也消失不见，只剩下纯粹的、为了权力和生存而不惜一切的疯狂。
他起身，走向大殿后方那处极其隐秘的暗门。指纹按下，机关转动，暗门无声滑开，露出一条通向地底的、散发着阴冷腐朽气息的阶梯。
沿着旋转的石阶一步步向下，空气越来越寒冷，光线愈发昏暗，只有墙壁上镶嵌的、散发着幽绿光芒的诡异矿石提供着照明。这里的气息，与富丽堂皇的地上宫殿截然不同，充满了亵渎与不祥。
阶梯尽头，是一扇由不知名黑色金属铸造的大门，门上雕刻着无数扭曲、痛苦、非人的面孔，仿佛在无声地哀嚎。门缝中，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黑色魔气渗透出来，带着硫磺与血腥的恶臭。
渊盖苏文站在门前，即便是他，眼中也闪过一丝本能的畏惧，但随即被更强烈的疯狂所取代。他整理了一下衣袍，然后以一种极其恭敬、甚至带着谄媚的姿态，轻轻叩响了门扉。
“咚……咚咚……”叩门声在死寂的地底回荡，显得格外诡异。
良久，门内传来一个沙哑、干涩，仿佛两块骨头在摩擦的声音：“进来……”
黑色金属大门无声地向内开启，更加浓郁刺鼻的魔气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
门内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祭坛。地面、墙壁、穹顶都刻满了深奥而邪恶的符文，中央是一个巨大的血池，池内粘稠的、暗红色的血液正在缓慢地翻滚沸腾，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仿佛煮着一池血肉。血池四周，堆放着大量白森森的骸骨，有人类的，也有各种奇异兽类的。
祭坛中央，血池上方，悬浮着一个完全被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的身影，正是那位被称为“大师”的黑袍人。他手中握着一根扭曲的骨杖，杖顶镶嵌着一颗不断搏动、仿佛活物心脏般的暗红色宝石。
“你来了……”黑袍大师的声音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看来，地上的麻烦，比想象的要大得多。连辽东城……都丢了？”
渊盖苏文心中一凛，对方虽深居地底，却仿佛对外界了如指掌。他不敢隐瞒，躬身道：“大师明鉴……那李渊……不知动用何种邪法，竟能召唤龙形……一击……一击便毁了辽东城……凡俗兵力，已难以抵挡……”
“龙形？”黑袍大师的声音提高了一丝，似乎提起了一点兴趣，“并非真正的神龙，不过是汇聚了一国气运的伪物罢了……哼，倒是好手段。看来，这位人皇陛下，比我们想的还要有趣些。”
渊盖苏文闻言，心中稍安，连忙道：“大师！如今李渊兵锋直指平壤，其势不可挡！恳请大师施展无上圣法，请动圣主伟力，诛杀李渊，挽救危局！只要大师肯出手，晚辈愿付出任何代价！高句丽愿永世奉圣主为尊，献上所有血食祭品！”
黑袍大师沉默了片刻，那颗暗红宝石闪烁着幽光，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代价……自然是需要的。”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变得更加阴森，“沟通圣主，降临伟力，所需献祭……远超以往。你……准备好了吗？”
渊盖苏文咬牙道：“大师需要什么？万人？十万人？只要大师开口！”
“呵呵……”黑袍大师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凡人魂魄血肉，于圣主而言，不过是开胃小点。要引来足以对抗甚至压制那人皇龙气的力量，需要的是……更加‘优质’的祭品。”
他骨杖微微一动，指向血池旁一堆特殊的骸骨，那些骸骨明显比人类的更加粗壮，带着野兽的特征，却又有几分人形。
“这是……”渊盖苏文瞳孔一缩。
“半妖之骸。”黑袍大师淡淡道，“蕴含一丝微薄上古妖血，虽不纯正，却比凡人美味得多。圣主，更喜欢这个……或者，那些修炼有成的修士、将军的魂魄，也是不错的甜点。”
渊盖苏文倒吸一口凉气。半妖一族在高句丽境内隐秘存在，数量稀少且极其排外强大，猎杀他们代价巨大。而修炼有成的将领和修士，更是他统治的根基！
“除此之外，”黑袍大师的声音充满了诱惑与威胁，“还需要一位……身份足够尊贵、气运与这片土地相连的‘主祭’。以其魂灵为引，血肉为桥，方能最大限度地取悦圣主，降下更强的恩赐。”
渊盖苏文身体猛地一颤！身份尊贵、气运与土地相连……这几乎指的就是高句丽王族！可他早已将王族屠戮殆尽，只剩下……
他猛地看向黑袍大师，对方那隐藏在兜帽下的目光，似乎正冰冷地注视着他。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他明白了。这不仅仅是献祭别人，这是要他将自己彻底绑上魔渊的战车，献上投名状！甚至……可能包括他自己的部分灵魂和未来！
看着渊盖苏文惨白的脸色和剧烈的心理斗争，黑袍大师并不催促，只是静静地悬浮着，仿佛在欣赏一出好戏。
时间一点点流逝，地底的寒意仿佛要渗入骨髓。
终于，渊盖苏文猛地一跺脚，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的疯狂所取代！王图霸业，身家性命，都已赌上，没有回头路了！
“好！”他嘶声道，声音因决绝而扭曲，“就依大师所言！祭品，我会尽快凑齐！至于‘主祭’……”
他眼中闪过极端残忍的光芒：“先王还有一幼子，体弱多病，一直养在深宫……便用他吧！能为他父王和国族献身，是他的荣耀！”
“很好……”黑袍大师满意地笑了，那笑声如同夜枭啼哭，“那么，便开始准备吧。三日之后，月蚀之夜，阴气最盛之时，便在此地，举行请神大祭！”
“届时，你将亲眼见证，何为真正的……神魔之力！李渊和他的伪龙，在圣主真身面前，不过蝼蚁耳！”
“多谢大师！”渊盖苏文深深躬身，脸上混合着恐惧、疯狂和一丝病态的期待。
退出地底祭坛，重回地面，看着窗外依旧明亮的天空，渊盖苏文却觉得浑身冰冷。他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通往深渊的不归路，再无回头可能。
但他别无选择。
“李渊……”他望着辽东方向，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淋漓，“这是你逼我的……就算将整个高句丽拖入地狱，我也要拉你陪葬！”
平壤城内，暗流涌动。
大量的军队开始诡异调动，不再是前往边境抵御唐军，而是冲向一些偏僻的山村和区域，甚至冲入了王宫深处，带走了一些特定的人。哭喊声、反抗声、杀戮声在一些角落响起，却又迅速被镇压下去。
一股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恐怖气氛，开始笼罩这座已然风雨飘摇的都城。许多贵族和高官都察觉到了不对劲，但却无人敢问，无人敢言。渊盖苏文的统治，已然变得更加暴戾和不可测。
辽河口，“龙皇号”上。
袁天罡与袁守诚再次联袂求见李渊，这一次，两人的脸色比上次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惊悸。
“陛下！”袁天罡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臣等方才感应到，平壤方向，阴煞死气骤然暴涨！其势之凶戾，远超辽东城那残阵百倍！更伴有滔天的血光怨气……那渊盖苏文，恐怕……恐怕正在准备某种极其邪恶、规模浩大的血祭邪法！其所图绝非小可！”
李渊缓缓睁开双眼，眸中金光流转，似乎也在感应着那遥远而邪恶的气息波动。
他沉默了片刻，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的、仿佛早已料到的弧度。
“狗急跳墙了么……终于，要引出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了。”
“传令李绩，暂缓进军，固守辽东城，加固营防，多备破邪符箓，没有朕的命令，不得擅自出击。”
“朕，倒要看看，他们能请来……什么东西！”
皇帝的眼中，非但没有畏惧，反而燃烧起一种狩猎般的兴趣和……凛冽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