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悔坐在公寓楼的天台上，膝盖上搭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灰色外套。
晚风卷着秋末的凉意掠过脚踝，他下意识地把外套往上拉了拉，目光却始终没离开远处写字楼顶端那盏长明的航标灯。
那灯光太像三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幽兰戴尔时，她办公室里亮着的那盏台灯，暖黄色的光裹着细碎的飞尘，在空气里织成温柔的网。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指尖碰到锡纸时顿了顿，又塞了回去。
幽兰戴尔不喜欢烟味，第一次在便利店撞见他买烟时，她皱着眉递过来一颗薄荷糖，说“尼古丁会让血管收缩，你不是有偏头痛吗”。
那时候他还笑她像个老派的医生，却还是乖乖把烟盒扔进了垃圾桶，从此口袋里只装着薄荷糖，青柠味的，和她常用的护手霜一个味道。
天台的角落里堆着几个纸箱子，里面装着他这三年在这座城市的全部家当：
几本翻卷了页脚的专业书、一个印着公司logo的马克杯、还有相框里那张合影——是去年部门团建时拍的，他站在最左边，幽兰戴尔在中间，举着奖杯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阳光落在她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色的边。
当时他偷偷把这张照片洗了两张，一张放在办公桌抽屉里，一张揣在钱包里，现在却不知道该往哪个箱子里放。
其实他不是没想过留下来。
上周公司晋升名单下来，他的名字赫然在列，总监拍着他的肩膀说“魏无悔，下一步就是项目负责人了，好好干”。
他当时脑子里第一反应不是兴奋，而是想立刻打电话告诉幽兰戴尔，想看看她听到消息时会是什么表情。
是像上次他搞定难搞的客户那样，递给他一杯热可可说
“早就知道你可以”，还是会假装严肃地提醒他“别骄傲，后面的挑战更多”。
可他终究没打这个电话。
最后一次和幽兰戴尔单独见面，是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店。
她穿着米白色的针织衫，面前放着一杯没怎么动的拿铁，搅拌棒在杯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他本来想跟她说晋升的事，想问她周末要不要一起去看新上映的电影，可话到嘴边，却只听见她轻声说“魏无悔，我妈给我安排了相亲，下周末见面”。
他当时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僵了一下，杯壁的热气透过薄瓷烫得指腹发麻，却没比心里的凉意更甚。
他扯了扯嘴角，想说“相亲对象怎么样”，想问“你愿意去吗?”
可最后说出口的只有“那挺好的，阿姨肯定为你费心了”。
幽兰戴尔抬起头看他，眼神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他读不懂，是犹豫，是期待，还是别的什么？
他没敢细想，只觉得那目光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心上，不疼，却密密麻麻地难受。
从咖啡店出来后，他沿着人行道走了很久，路过一家花店时，看到橱窗里摆着一束白色的桔梗花。
那是幽兰戴尔最喜欢的花。他停下脚步，店主问他“先生要买花吗？送女朋友很合适。”
他摇了摇头，转身离开时，听见店主在身后小声说“现在的年轻人，连喜欢都不敢说”。
他不是不敢说，是说了好像也没意义。
这三年里，他陪她加过无数次班，在她发烧时凌晨跑遍三条街买退烧药，在她因为项目失败哭的时候，笨拙地递上纸巾，却不敢给她一个拥抱。
他记得她所有的小习惯：不吃香菜，喝咖啡要加两勺糖，生理期会肚子疼，喜欢在雨天窝在沙发上看老电影。
他以为这些细微的陪伴，总能让她感受到些什么，可幽兰戴尔的反应，却永远像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
她会对他笑，会跟他分享工作上的事，会在他遇到困难时帮忙，可那份距离感，却从来没有消失过。
有一次部门聚餐，大家起哄让他们喝交杯酒，幽兰戴尔笑着躲开，说“魏无悔是我最好的同事，别瞎闹”。
“最好的同事”，这五个字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
他知道自己不该贪心，可每次看到她对别人也是同样温和的态度，看到她从不拒绝别人的帮忙。
却也从不主动依赖谁，他就觉得，自己在她的世界里，好像从来都不是特别的那一个。
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如果自己再主动一点，会不会不一样？
比如在她生日那天，不是只送她一本她喜欢的书，而是告诉她“幽兰戴尔，我喜欢你”；比如在她相亲前，不是只说“挺好的”，而是拉住她的手，让她别去。
可他终究没那么做，他怕自己的唐突会让她为难，怕连“最好的同事”这个身份，都保不住。
天台上的风越来越大，他起身走到纸箱子旁边，蹲下来，慢慢打开其中一个。
里面放着一个蓝色的笔记本，是去年他生日时，幽兰戴尔送给他的。
他翻开第一页，上面是她娟秀的字迹：“愿你永远有选择的勇气，也永远有被爱的底气。” 他指尖摩挲着那些字，眼眶突然就热了。
他想起有一次，他因为家里的事心情低落，在茶水间偷偷抽烟，被幽兰戴尔撞见。
她没有像平时那样说他，只是递给他一颗薄荷糖，然后陪他站了很久，最后说“魏无悔，如果你有不开心的事，其实可以跟我说的”。
那时候他差点就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可最后还是只说了句“没事，谢谢你”。
现在想想，如果当时他说了，会不会现在就不用这样，抱着一堆回忆，准备离开这座有她的城市？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和幽兰戴尔的聊天框，输入框里的字删了又改，改了又删，最后只留下一句“幽兰戴尔，我要走了，祝你以后一切都好”。
他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却迟迟没按下去。
他怕看到她的回复，怕她只说“好，一路顺风”，也怕她会问“为什么要走”，更怕自己会忍不住，又留下来。
远处的航标灯突然闪了一下，他抬头望去，月光刚好从云层里钻出来，洒在天台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想起村上春树说过的一句话：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许我们从来不曾走过，但它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他不知道自己和幽兰戴尔，会不会是迷失的那一对，可他希望，她能记得自己，记得曾经有一个叫魏无悔的人，那样认真地喜欢过她，那样小心翼翼地在她身边待过。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开始整理纸箱里的东西。
当他拿起那张合影时，照片的边角不小心划破了手指，一滴血落在照片上，刚好遮住了他的脸。他愣了一下，然后自嘲地笑了笑，或许从一开始，他在她的世界里，就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吧。
就在他准备把照片放进纸箱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他的心猛地一跳，以为是幽兰戴尔发来的消息，急忙拿出来看，却发现只是一条天气预报，说明天会降温。他的手指垂了下去，心里的那点期待，像被风吹灭的蜡烛，只剩下一点点灰烬。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最后看了一眼远处的航标灯，然后提着纸箱，一步步走下天台。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亮起又熄灭，就像他这三年来的心情，时而明亮，时而灰暗，最后还是归于平静。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天台的十分钟后，一个穿着米白色针织衫的女孩，也走上了天台。
她手里拿着一杯热可可，杯壁上还冒着热气，另一只手里，攥着一张被揉得有些皱的纸条，上面是她反复修改了很多次的字：“魏无悔，我其实不想去相亲，我只想跟你一起去看电影。”
女孩站在魏无悔刚才站过的地方，看着远处的航标灯，手里的热可可渐渐凉了下来。
她不知道魏无悔已经离开了，还在心里想着，等会儿见到他，要怎么把这张纸条给他，要怎么跟他说。
其实她早就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了口袋里装着青柠味的薄荷糖，习惯了加班时身边有他的身影，习惯了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
风把女孩的头发吹乱，她抬手把头发别到耳后，指尖碰到了口袋里的一样东西。
是一个蓝色的笔记本，和她去年送给魏无悔的那个一模一样。
她本来想在他生日那天，把这个笔记本给他，里面写满了她这三年来的心事，写满了她不敢说出口的喜欢。
可现在，笔记本还在她的口袋里，而那个她想送的人，却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女孩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轻轻颤抖着。
她不知道，自己小心翼翼守护的喜欢，最终还是错过了；
她也不知道，那个她以为不喜欢自己的人，其实也曾那样认真地喜欢过她。
月光洒在女孩的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和刚才魏无悔的影子，在天台上重叠在一起，却再也不会有相逢的机会。
城市的灯火依旧明亮，可天台上的两个人，却一个在离开，一个在等待，隔着无法跨越的距离，把彼此的喜欢，都留在了月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