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至今，就没见过哪个帝王家庭能够真正做到兄友弟恭讲究亲情。
自古天家无情真不是个玩笑话，前世里血淋淋的史书记录着，汉高祖能抛妻弃子逃命，唐太宗会杀兄逼父退位，宋太宗做斧声凿影登基等等，大多可以确定一件事，站在权利顶端的，基本没几个有人性的存在！
这仿佛是一道附加在权力身上的魔咒，任世间如何变迁，终究逃不过这条亘古不变的铁律规则。
权力顶峰的唯一排他性，注定了走向此条道路者，绝然是个薄情寡性的。
所以在听到莫托可以毫不犹豫将自己妹子推给他之后，庄峤就知道，身边这个面上笑呵呵的家伙，跟那些人一样的冷血无情。
莫托的王子府相比羌王宫而言规模并不大，却也是一个相当规整的院落集群。
西羌的房舍其实普遍偏矮，不是他们不愿意造得更高，而是这里的整个冬季时间偏长，积雪长久覆盖下，太高的屋顶承重自然很大造成坍塌就不好了。
莫托吩咐管家大门中开，庄峤明白这个含义，这是迎接贵客的表现，只是没想到此种明显带着中土风俗的迎客方式会用到自己身上，要说没点受宠若惊的感觉也是假话，他估摸着，可能这也是慕东阳当初留给西羌的印记吧？
更让人意外的是，王子府的管家竟然是一位隆武人，名叫田忠。
田忠似乎也为自己能在西羌还能看到故国之人颇为惊讶，虽说商盟到西羌交易之事人尽皆知，他却没有想到，莫托居然会把这些人带回来设宴招待。
田忠知道莫托实际上是很难带人回王府宴请的，毕竟他的地位摆在那个地方，能让他亲自带回来的，要么位高权重，要么需要拉拢。
可是今天情况似乎有了例外，莫托带回来一个风神俊雅的隆武年轻人，而且态度非常亲密，仿佛积年老友一般，这不由得让他多看了两眼。
“这位是？”庄峤也觉得惊奇，隆武人跑到外域或者敌对国家生存的也不少，却很难看到读书人存在，看这个田忠的模样，绝对是不同于其他平民黔首之辈才对。
“这位田忠，是本王的管家，他曾经可是你们隆武的府试魁首，呵呵。”莫托不在意地笑了一声，就带着庄峤参观起自己的王府。
庄峤倒是对这个躬身作礼的管家多看了两眼，而后才跟着莫托四处参观。
王府设宴肯定比那些部落的招待规格上好很多，都是一样的烤全羊，因为舍得香料，味道自然浓郁得多。其实论到吃食一项，西羌人是拍马也不及隆武的，不管花样形式还是内涵习气，没有一样赶得上。
莫托举起酒杯敬庄峤，他喝了一口后才惊觉，这他娘滴不就是自己嘱咐着提纯精酿的莲花白嘛，酒气浓烈入口炽烈如火，偏偏西羌人就爱这种口感纯粹的高度白酒，看样子，莫托也不能免俗。
想到这里，庄峤立即转身嘱咐起萧十一，让他把此行出来为数不多的玻璃制酒具拿过来。
等到萧十一再度折返回来，在桌上摆出的一套玻璃酒具时，莫托和蒲珠眼珠子都瞪大了，世间还有如此纯净的珍宝麽？
清亮的酒液在透明酒杯中分外惹眼，庄峤笑呵呵说道，“殿下，此乃隆武平江口的珍品特产，唤作英雄杯，因为制作艰难数量稀少，庄峤一直珍藏，此次就将它当做礼物还望王子笑纳。”
“哈哈，好一个英雄杯，很好。”莫托很开心，接过庄峤斟满的酒杯，豪气大发一饮而尽，这估摸着半斤的五十度白酒一饮而下，整个马脸上都有些晕红之色。
老实说，用一堆玻璃酬谢莫托免税两成的承诺，那实在是赚得不行啊。
“庄峤再敬蒲珠殿下一杯。”庄峤同样给蒲珠斟满，结果这个妞却只浅尝了一口就放下，脸颊上的嫣红份外吸引人，那双眸子里看着庄峤似乎别有意味，只看得一旁的张五舞有些不爽了，偷偷掐了一把这个笑意盈盈的虚伪家伙。
这场午宴吃得宾主尽欢，莫托带着庄峤来到了自己议事的屋子，赶走了其他人后，这才醉意蒙蒙地追问道，“你刚才跟本王说的话可是当真？”
“殿下，庄峤之前皆是戏言，岂敢有非分之想，先不说在下身份卑微配不上金枝玉叶，再说庄峤已有婚约在身，岂能朝三暮四再做他想。”庄峤知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的道理，莫托都敢把自家妹子当成筹码的事情，肯定是了不得的大事，自己都不清楚所求之下，哪能吃下有毒的鱼饵呢？
“你是个聪明人，本王也不想跟你浪费时间，如果刚才你真的一口答应愿意接受蒲珠，本王反而会看轻你。”莫托一抹脸，先前醉意蒙蒙的姿态仿佛一扫而空了。
果然这家伙都是装的啊，庄峤自然明白，能被羌王立为实际继承人的家伙，如果真是头脑简单的货色，估计都不知道死了几回。
“庄峤受殿下礼遇之盛，内心颇为感怀，殿下但有所求不妨讲明，只要在下力有所及必不会推脱！”
“哈哈，爽快，本王就是喜欢爽直又聪明的隆武人！”莫托说完大笑一声后，立即换了一副阴恻恻的疯狂面相，“想办法帮我弄死巴桑，本王忍这个老家伙很久了！”
啥？！弄死巴桑？老子倒想弄死那个老家伙，可是你这么大刺刺说出来，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麽？再说你他娘滴是有多看得起老子啊？
“殿下，非是庄峤说的推脱之语，殿下这要求是不是过于巨大，实非现实之下难以完成？”庄峤露出一副瞠目结舌的震惊。
“本王知道很难，但世间事只要敢想，就一定会有方法完成！”
这就是一个胆大包天的主，估计现下的情势也是被逼得急了吧？西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王子，羌王护犁的生殖能力可比隆武的裕皇强悍不知多少，现在的子女就多达三十七个，跟莫托适龄的王子就有五六个，即便挂掉一个，有的是继承人争着上位。
国师巴桑为何此刻能够权倾一时，不就是羌王还没决定真正的人选啊，其他王子都明白一件事，巴桑在继承权上的谏言辅助，多半能够影响羌王最终的选择，所以他们都试图打动这个老家伙争取机会，反而让一直等待羌王死掉的莫托甚是急躁忧虑。
那个西羌的最高权力位置，只要一天没有正式坐上去，这全天下的羌人就不会认可。
唯有搞死巴桑，羌王在最大程度上可以保证西羌继承稳定的态势下，才绝然不会轻易另做他选。
这就是莫托和田忠商议了无数个夜晚后得出的结论，老实说，对这样的态势判定，即便庄峤也会认同。
但认同是一回事，能不能干|死巴桑又是另外一回事啊！
“殿下，我需要认真考量，而且，我还需要在没有后顾之忧的情势下，才能做出决定。”庄峤没有完全答应下来，可是却给莫托留了个念想。
“你可是在担忧巴桑的金银禁止令？放心吧，你弄死了他，这一条禁令本王自然就会废除。”莫托也是聪明人，一下子就猜到庄峤想要的东西，“如果你能把事情办成，本王会送你一个承诺，除了西羌王位之外的任何东西，你都可以带走！”
啧啧，庄峤吞了下口水，他娘的，你这个饼可画得够大，就像骡子脑袋上的胡萝卜，永远都是差一点才能啃到。
“殿下既如此厚待，庄峤再行推脱就不像话了。”庄峤拱了拱手回答。
“很好，你答应了，那么本王不给你些便利也不成事，本王便任命你为王府的右庶长，有处理王府对外事务之权，也好方便你出入葛特城。”莫托说完，就从桌上的锦盒里拿出一块亮银的腰牌，上面刻印的正是鹰像的王府标记。
“殿下，容下官处理完商队事务后，三日之内再到王府履职。”庄峤抱拳出去了。
等到王府管家田忠送完了庄峤一行，就很快回到了莫托议事的屋子里。
“军师，你看此子可否能用？”莫托似乎有些犹豫，庄峤的能力他是很看好的，这种人才在西羌实属稀缺得紧，如果不是此次事情紧急不得已之下，他还真的不想让庄峤丧命。
“呵呵，殿下，这小子即便能力再强，也只是殿下的棋子而已，再说，他也不会属意西羌的！”田忠摸着下颌的胡须淡然道，“他在隆武的前程再差，总是有着各种舍离不下的牵绊，更不可能为了些蝇头小利就直接投入西羌，除了老臣这种走投无路的，会为殿下殚精竭虑，殿下还不明了麽？”
“那是，那是！”莫托连连点头，田忠是他能当上王子的幕后功臣，在西羌大多数人眼里，也不过是王府里豢养的一条狗而已，可唯有少数人知道这条恶犬的真正恐怖之处。
庄峤知道莫托肯定是利用他的，只是不知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有多大而已。
与此同时，羌王宫里的另一场会面，却实实在在地能影响着庄峤的命运。
护犁已经四十九岁了，虽然比国师巴桑年岁更小些，却已然是西羌人里高龄的存在。
多年前在战阵上受到的伤患积累，上了年龄之后更是让人越发不堪，甚至活动都受到极大限制。
巴桑很是忧虑护犁状况，一般而言都很少打扰他的修养，护犁在行动不便精力不济时便以国事相托，到此间已经三年有余，别人口中的巴桑权势滔天之语，对于护犁而言只是笑话。
他这个王位的得来，就是巴桑一力支撑的结果，可以说如果没有巴桑，就没有今日的护犁，如果说世间唯一能够让他信任的人做个选择的话，巴桑肯定是无疑的第一。
“呵呵，国师为何一定想要杀了那个庄峤？一个他国的年轻俊彦而已，还值不得我们生出杀心啊！”护犁笑了笑，可是笑容扯动了肺部后，又是一阵激烈的咳嗽之声。
“那个小子就像条毒蛇泥鳅啊，他的手段多到令人不设防，我也是担心西羌的未来，跟这种人打交道，实在很可怕！”巴桑现在回头想想，也觉得自己牛刀斩鸡的举动有些可笑，可架不住他对庄峤的印象太过深刻。
“国师啊，如果西羌沦落到一个毛头小子都能欺负到头上时，那它灭亡也是应该的！”护犁缓缓说出这句话，只让闻听的巴桑身体一顿。
护犁继续道，“隆武朝聪明人何其多，可是我们以往不是一样对他们取得了胜利，我们是靠智慧赢的麽？”护犁见巴桑神态间有些松弛，面上不禁微微一笑，“我们是靠不怕死的勇士，无数回用热血身体取得的胜利，西羌不能丢的是这种东西，而不是某个单独的人啊！”
“大王所言极是，是巴桑心里烦躁的虚妄之心作祟。”巴桑恭恭敬敬地合十作礼，“大王的胸襟，确非世间俗人能够比拟。”
“不过能被国师如此看重的，估计也是个人中龙凤，”护犁说道，“有机会的话，见见这个小子也行，这种人才啊，我们西羌还是太少了，如果东阳先生不出走的话，再有十年，我西羌当能一统周围数国控万里之遥！”
说起慕东阳时，巴桑却似乎不太愿意言语，估计过往间有些不愉快之事萦绕心间吧？
正当两人谈话间，内宫侍从一路小跑着过来，在护犁耳边急促说了几句话便匆匆离开。
“巴桑啊，你的苦日子要来了，莫托有些急了，想干些大事出来！”护犁看着自己的老伙计，有些叹息道，“这个小子已经有了当王的决断，却还没有当王的胸怀啊！”
“大王何不早做决断呢？到时候，即便要巴桑舍去这幅皮囊又有何妨？”巴桑双手合十，神情坚毅，似乎生死于他而言只是小道。
“如果莫托做不出一个完美的选择，这个王位啊，就不适合他坐的！”护犁缓缓吐出这句只有两人知道的绝密论调，“本王这段时间里已经想通了一件事，只要西羌能够安稳发展的，为何我们一定要选择王子？为何不能从王女中寻找呢？慕东阳曾经那句话说得很好，人啊，不能只被一片树叶遮挡了眼睛！”
“大王已有定论了？”巴桑觉得很是心惊，没想到半死不活的护犁，这个已经消失在人前多时的人，却默默做出了如此惊人的安排 。
“这个结果只能告知你，如果莫托不可扶持，那就让蒲珠登位！”护犁吐出这句石破天惊的话语，顿时让巴桑有些浑身发颤。
“为何是蒲珠殿下，不是其他王子王女？”巴桑觉得自己这三年殚精竭虑地操持国事，实在没有多余的机心去过问护犁儿女的事情，不曾想平素里从不显山露水的蒲珠，竟然在护犁心中拥有这么重的份量。
“巴桑，你小看蒲珠了啊！”护犁呵呵一笑，“你以为她师从慕东阳多年，学的都是隆武人那套吟诗作赋吗？错了啊，她学得更多的是屠龙之术，是怎么操弄人心的本事，自从本王知道，其他子女当初都不愿意在慕东阳手下学习，只有蒲珠愿意的时候，本王就开始留心观察她的不同之处。”
“巴桑，你对蒲珠也很有好感吧？”护犁忽然没有来由问了一句。
巴桑回想一下，蒲珠似乎对任何人都是友好温柔，更是对底层的牧民百姓非常关心，因而很多人都说蒲珠是西羌最美的花朵，这个美可不单指面容，更多的是称赞她拥有的悲悯之心。即便她的兄弟姐妹，也没有一个会对她恶行恶语相向。
巴桑肯定般点着头，蒲珠这样的女子在西羌，谁又会不喜欢爱护呢？
护犁见到蒲珠得到他的认同，声音有些诡异地继续道，“如果让你知道，她暗中支使人联合其他几位王兄，一起反对莫托的话，不知你会不会更加惊讶？最可怕的是，她这边还与莫托甚为亲厚，而本王也是最近半年才得到这个确切的信息。”
只是这一句，就让原本有些震惊的巴桑再度眼冒精光，若西羌有这样的女王当政，那又有何不可呢？
这一回，不止是巴桑啊，即便庄峤也似乎看走了眼。谁能想，这个表面上文文静静如同雪莲花一般的温柔女子，暗地里却有着一颗强大心脏呢？
不过庄峤此刻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个上面，他一回到营地，立即就被如丧考妣的商户掌鞭掌柜们围成了一团。
大家都从外面知道了巴桑那个老混蛋对付商队的事情，更让人揪心的是，还有接近三千万贯的金沙银锭宝石啊，全然都还在大营之内，如果不带这些钱回去，商队就会失去最大的利润，所有人都指望着哩。
“都别围着我，叫各家掌鞭掌柜的过来，找个大点的帐篷里开个会。”庄峤没好气地吩咐一声，而后带着萧十一和张五舞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
“十一，等下开会我做出安排，先想办法把东西运出去，这是我们的钱，老子可不会看别人脸色，所以这次必须由你亲自看着！”庄峤冷哼一声，鬼才会信莫托王子的话，什么等到巴桑死了才解除禁令的狗屁承诺。
“那你打算怎么做？老和尚没命令你也运不出去啊？”张五舞着急问道。
“想知道的话，待会你跟我去开会就明白了。”庄峤随意答了一句，而后盯着她看了一下，“这一趟，你就跟十一回去吧，过了三石峡随便你去哪里。”
“你，你干嘛？”张五舞心里突然有些不好的感受，“我还没在西羌玩够啊！”
嘿，不想走就不想走嘛，麻蛋的找个理由都不会，庄峤可不会惯着她，而是直接拿出那面王府的腰牌给他们看。
“我成了西羌王子的右庶长，这之后做的事情很危险，不想你们成为拖累，这理由够了吧？再说我们之前就说好的，只要我觉得你还行，就放你自由。”庄峤淡淡解释一声。
张五舞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即不干了，“你说谁是拖累，老娘这么多年了还没人敢说我是拖累的！”
庄峤撇了撇嘴，你老个锤子娘，黄花大闺女连苞都没被人开过的，叫个鸡儿的老娘啊！
眼看着庄峤不同意的表情，张五舞黑着脸对萧十一说道，“我留下来，帮你们看着他，免得他被西羌那个狐狸精蒲珠给勾走了，你们就少了个参军！”
好吧，这个理由编的不错，至少萧十一就抠了抠脑袋，笑嘻嘻地凑过来对庄峤说道，“参军，要不就让五娘子留下吧,她的身手很好我都不一定打得过。”
这个鬼女人还这么厉害？庄峤有些不信，只见张五舞双手翻飞下，一只短剑飞速从袖口里滑出来抵在庄峤喉咙之上。
“告诉你个秘密，我师傅，也就是我的二姨娘，在江湖上人称妙手观音的白妙云~！不但医术高明，剑法一样天下无双。”
好吧，这身手确实还凑合，这鬼女人看样子是赶不走的了，只是刚才那一下差点吓得庄峤把口水吞不下去发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