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逆流的鱼，入网的饵
夜色下的西流湾，像一块被城市遗忘的、浸透了油污的抹布。林渊的身影从“老兵旧货”的门缝里钻出，卷帘门在他身后缓缓落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哐当”声，像是隔绝了生与死的界限。
冷风灌入他烧得破烂的衣衫，贴着他因高烧而滚烫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肾上腺素的效力正在缓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虚弱与疲惫。手臂上的烧伤，在接触到潮湿空气的瞬间，便开始以一种顽固的、尖锐的方式，宣示着自己的存在。
他没有片刻停留，将那把古朴的十字弩更紧地往身后藏了藏，一头扎进了更深沉的黑暗里。
脚下的路坑洼不平，积着不知名的、散发着腥臭的污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是下水道的腐败、廉价餐馆的油烟、河水的湿腥以及旧木头发霉的气息混合在一起，构成了西流湾独有的呼吸。
他不走大路，专挑那些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巷道穿行。两侧的楼房挤得密不透风，将天空切割成一条狭长的、看不见星光的布带。偶尔有哪一户的窗户里透出昏暗的灯光，将他拖长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像一个沉默的鬼魂。
一个转角，一户人家的门没关严，电视机的光影在地上晃动。一个男人正抱着约莫四五岁的孩子，用不标准的普通话教他念一首古诗。那童稚的声音，含混不清，却带着一种能穿透一切黑暗的纯粹。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林渊的脚步，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个画面。也是一个这样昏黄的夜晚，父亲林建国握着他的手，在一张铺开的宣纸上，一笔一划地教他写字。父亲的手很粗糙，指节上全是粉笔灰留下的老茧，但握着他的时候，却很稳，很暖。
“渊儿，记住，字如其人。”父亲的声音总是那么温和，带着教书先生特有的慢条斯理，“为学要沉得下心，为人要站得直腰杆。你写的每一个字，都要方方正正，清清白白。”
方方正正，清清白白……
林渊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污泥的裤腿，和那只因为剧痛而微微蜷缩的手。他如今正走在一条最阴暗、最曲折的路上，手里握着足以致命的武器，心里盘算的，是如何用自己的命去交换另一个人的命。
这与父亲的教诲，背道而驰。
一股酸涩混杂着愤怒的情绪，从胸腔深处涌了上来，堵住了他的喉咙。陈光，你不仅要我的命，你还要毁掉我父亲一辈子坚守的东西。
他猛地闭上眼，将那份足以动摇心神的软弱强行压下。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意。他不是那个需要父亲手把手教写字的孩子了。如今，轮到他来握住父亲的手，将他从深渊里拉出来。
穿过迷宫般的小巷，腥咸的江风终于变得清晰起来。三号码头的轮廓在夜色中显现，像一头匍匐在岸边的钢铁巨兽。远处，二号码头和四号码头的方向，隐约传来一阵骚动，像是有人在争吵，紧接着，一团火光冲天而起，伴随着刺耳的尖叫和警笛声。
郭队成功了。
林渊知道，这是第一层烟幕。这混乱会吸引走外围大部分的注意力和可能存在的警力，为他创造一个短暂的窗口期。
他没有靠近码头的主体建筑，而是压低身子，沿着河岸边一片疯长的芦苇荡，悄无声息地移动。冰冷的江水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卷起白色的泡沫，又迅速被黑色的水体吞噬。
他找到了那个地方。
一个半人高的、黑洞洞的排水管道口，被一丛茂密的灌木完美地遮蔽着。管口边缘布满了滑腻的青苔，一股浓重的铁锈和淤泥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就是蝎子叔说的，通往仓库侧后方的水路。一条被所有人遗忘的、城市的排泄通道。
林渊没有犹豫。他将十字弩从背后解下，紧紧抱在怀里，然后单膝跪地，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矮身钻了进去。
冰冷、粘稠的液体瞬间淹没了他的小腿。伤口接触到这污水的刹那，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猛地炸开，像有人拿着烧红的烙铁，在他的手臂上反复碾压。他闷哼一声，牙关死死咬住，没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管道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脚下是湿滑的淤泥，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空间狭窄得让他只能弓着背前进，背部不断地摩擦着粗糙的水泥管壁。老鼠被他这个不速之客惊动，发出“吱吱”的尖叫，从他脚边飞快地窜过。
在这绝对的黑暗与死寂中，感官被无限放大。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重过一声，像在为生命倒数。他能闻到自己身上传来的血腥味，混杂着管道里令人作呕的腐臭。
视网膜上，系统面板自动浮现，那一行金色的任务提示，是这黑暗中唯一的光。
【支线任务：慈乌反哺】
【任务目标：在保证自身存活的前提下，成功解救父亲林建国。】
【任务奖励：正气点+1500，解锁特殊权限：功绩金光·庇护。】
【失败惩罚：道心破碎，正气清零。】
道心破碎，正气清零……
林渊的呼吸一滞。这意味着，一旦失败，他将失去一切。不仅是父亲，还有他赖以走到今天的所有力量和希望。他将变回那个在档案科里任人宰割的愣头青，甚至比那更糟。
这是一场不能输的豪赌。
他咬着牙，忍着剧痛，加快了脚步。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光。光线来自管道顶部的铁栅栏，像一枚枚钉在黑暗里的银色邮票。
出口到了。
他放慢脚步，每一步都轻得像猫。他将耳朵贴在冰冷的管壁上，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风声，水声，还有远处隐约的警笛声。没有脚步，没有交谈。
安全。
他小心翼翼地挪到铁栅栏下方，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抬起头。
他正处在三号码头主体仓库的侧后方，一个由集装箱和废弃建材堆砌而成的死角。这里光线昏暗，是天然的视觉盲区。
他成功潜入了。
林渊的心跳稍微平复了一些。他没有立刻出去，而是从怀里掏出蝎子叔给他的那支单筒望远镜。他需要先找到“老鹰”，找到那只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了正对着码头的那栋烂尾楼。按照计划，蝎子叔此刻应该就在那栋楼的顶层，成为他的眼睛。
望远镜的视野里，烂尾楼像一具巨大的、被掏空了内脏的骨架，沉默地矗立在夜色中。一个个黑洞洞的窗口，如同空洞的眼窝。
林渊的视线，从底层开始，一扇窗一扇窗地向上搜索。
他找到了蝎子叔说过的那个位置，北侧，顶楼，一个视野绝佳的窗口。
然而，那里……是空的。
窗口后面一片漆黑，没有任何人影，也没有望远镜片可能产生的反光。
林渊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蝎子叔没有到？还是他换了位置？
一股强烈的不安，像藤蔓一样缠住了他的心脏。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移动望远镜，一寸一寸地扫过烂尾楼的其他部分。
没有。
什么都没有。
难道计划出了变故？
就在林渊心急如焚之际，他的眼角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细微的、不属于这个环境的亮光。
那亮光并非来自对面的烂尾楼，而是……来自头顶！
他猛地抬起望远镜，视野急速上移，越过仓库巨大的棚顶，对准了那台矗立在码头中央，如同一只钢铁长颈鹿般的巨型起重机！
起重机早已废弃，锈迹斑斑，在夜风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而在那高耸入云的驾驶室里，一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轮廓，正静静地趴在那里。
林渊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了。
在那个黑影的前方，一截黑色的、冰冷的枪管，正从驾驶室破碎的窗户里伸出。枪管的末端，一枚精密的瞄准镜，在远处火光的映衬下，反射出一星幽蓝的寒芒。
“老鹰”！
他竟然不在烂尾楼，而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俯瞰整个码头的制高点——起重机驾驶室！
那是一个完美的、无懈可击的狙击阵地。从那里，他可以控制码头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任何死角。
更让林渊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的是，他发现，那枚瞄准镜……正不偏不倚地，对准了自己藏身的这个排水管道口！
对方不是在搜索。
他是在……等待。
他早就知道自己会从这里出来！
几乎在林渊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那枚幽蓝的瞄准镜上，一个微不可见的红点，亮了一下。
那红点，像地狱里恶魔的眼睛，穿透了数十米的黑暗，精准地落在了林渊身前的铁栅栏上，距离他的眉心，不足三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