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沉默，沉甸甸地压了过来，仿佛能通过无线电波，感受到江辰那一瞬间的凝滞。林晚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微蹙的眉头，以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讶异。
她不再给他主导对话的机会，语气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学生会办公室斜对面，那家24小时自习咖啡馆，靠窗最里面的位置。十分钟后见。”
说完，不等江辰回应，她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也没有给他部署的时间。她要打乱他的节奏，将主动权，哪怕只是表面上的，短暂地抓在自己手里。
深夜的校园，路灯昏黄，树影幢幢，寂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林晚没有刻意隐藏行踪，她甚至希望那双监视的眼睛能清晰地看到她的去向——她正主动走向他们布下的棋局中心。
咖啡馆里灯火通明，却只有零星几个熬夜复习的学生。她选的位置僻静，视野开阔，能清晰地看到门口和街道。
她点了一杯黑咖啡，不加糖也不加奶，任由那极致的苦涩在口腔中蔓延，刺激着她高度紧张的神经。她需要保持绝对的清醒。
九分三十秒，咖啡馆的门被推开，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江辰走了进来。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外面随意套了件薄外套，像是匆忙出门。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贯的冷静，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扫视一圈，最终落在她身上时，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能穿透灵魂的审视。
他走到她对面的位置坐下，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等待她开口。无形的压力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服务生送来他点的冰水，暂时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会长很准时。”林晚率先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她用勺子轻轻搅动着面前漆黑的液体。
“你的电话，很意外。”江辰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波澜，但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像是在分析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谈条件？我不记得我们之间，有什么需要用到‘条件’这个词的事情。”
他在装傻，一如既往。
林晚抬起眼，直视着他，那双平日里总是漾着温柔水波的眸子，此刻清澈见底，却冰冷如镜，映不出丝毫温度。“明人不说暗话，会长。‘记忆碎片’，‘不在我身上的东西’，还有……我姐姐，林晓。”
她清晰地吐出这几个关键词，像是一把把锤子，敲打着两人之间那层摇摇欲坠的伪装。
江辰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控制得极好，只是眉宇间那份凝重加深了些许。“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明白。”林晚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你一直都知道我在调查什么，也知道我是谁。你之前的警告，昨晚的试探，还有今天那条短信……会长，我们都累了，没必要再演下去了。”
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知道秦校董利用职权，卡死了‘启明’项目的数据接口权限。我知道项目的失败并非意外，而是人为。我知道我姐姐是替罪羊，她承受了不该属于她的污名。”
江辰沉默地看着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了一下。
“我还知道，”林晚的视线扫过他那只手，继续道，“你在帮他们‘清理’痕迹。那条让你处理‘敏感资料’的微信，我看到了。”
终于，江辰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无比，像鹰隼锁定了猎物。“你看到了？”
“意外吗？”林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或许你们的手段很高明，但百密一疏。会长，我不是在请求你，我是在跟你谈条件。”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江辰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属于上位者的威严，“就凭你的猜测，和你看来的只言片语？”
“不。”林晚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普通的笔记本，摊开，推到江辰面前。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一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符号和线条，但在某些特定位置，她用极细的笔标注了几个关键词的缩写——【秦】、【权限】、【数据接口】、【林晓风险评估】。
这是她加密笔记的“目录”和“地图”，是她所有调查线索的脉络集成。她当然不会把真正的证据带来，但这本笔记足以证明，她并非无的放矢，她手中掌握的信息，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多，并且已经形成了清晰的链条。
“这只是索引。”林晚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巨大的威胁，“真正的‘记忆碎片’，那个存储着原始数据痕迹的文件，在一个你们绝对找不到，但只要我出现意外，就会自动发送到纪委、教育局和几家知名媒体邮箱的地方。”
她在虚张声势。mp3还藏在学生会办公室，那个自动发送的机制更是子虚乌有。但她必须赌，赌江辰和秦家不敢冒这个险，赌他们无法瞬间确定她话语的真假。
江辰的目光落在那本笔记上，久久没有移开。他的脸色在咖啡馆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咖啡馆背景播放的轻音乐，在空旷的空间里无力地流淌。
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林晚，那里面似乎有审视，有算计，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近乎无奈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真相。”林晚毫不犹豫，“我要关于‘启明’项目被强行干预的全部真相，我要证明我姐姐清白的直接证据。我要所有参与构陷她的人，付出代价。”
她的眼神灼灼，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
江辰与她对视着，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在噼啪作响。这是一场心理的终极博弈。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江辰的声音低沉得几乎耳语，“扳倒一个校董，掀开三年前的盖子，这会掀起多大的风浪？你会把自己置于何地？”
“从我决定调查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想过要全身而退。”林晚毫不退缩，“比起我个人的处境，我姐姐被毁掉的人生，更值得我讨回一个公道。”
江辰沉默了。他端起面前的冰水，喝了一口，冰块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证据，”他放下水杯，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冷静，“我可以给你一部分，足以证明林晓学姐在项目中的清白，以及她在项目受阻初期就提出过风险预警。”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松口了！他承认了！
但紧接着，江辰的话锋一转：“但是，关于秦校董直接干预的具体证据，以及项目失败的更深层内幕，我现在不能给你。”
“为什么？”林晚追问，眼神锐利。
“因为那牵扯的不仅仅是秦家，还有更上面的人，更复杂的利益网络。贸然动起来，不仅你会被瞬间碾碎，连你刚刚得到的、关于你姐姐清白的证据，也可能被彻底抹去。”江辰的语气带着一种现实的冷酷，“而且，我需要时间。”
“时间？”
“我需要时间，确保一些东西。”江辰的目光深邃，仿佛在权衡着极其复杂的事情，“在你拿到关于你姐姐的证据后，你必须停止所有调查，并且，将你手中所有的‘记忆碎片’副本，以及你提到的那个自动发送程序，彻底移交给我。”
林晚紧紧盯着他：“我凭什么相信你？相信你不是在拖延时间，不是为了彻底拿走我所有的筹码？”
江辰看着她，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和自嘲：“林晚，你从一开始，不就认定我是他们的‘清道夫’吗？既然如此，你应该明白，我提出的‘交易’，是目前对你而言，风险最低，也是唯一可能部分达成你目的的方式。”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可以选择不相信，继续你一个人的战争。但结果，大概率是你和你姐姐，一起被埋葬。或者，你选择相信我这一次，至少，能先还你姐姐一个清白。”
他的话语像一把双刃剑，既点出了她孤立无援的绝境，又划开了一条看似可行的狭窄路径。
林晚陷入了巨大的挣扎。江辰太狡猾，他的话真假难辨。这可能是缓兵之计，可能是更深的陷阱。但是，他提出的“先证明姐姐清白”这一点，像最诱人的饵，精准地击中了她最柔软、最无法抗拒的目标。
先拿到姐姐清白的证据……这原本就是她最初，也是最核心的目的。
她沉默了足足一分钟，咖啡馆的挂钟秒针滴答作响，敲打着她的心弦。
最终，她抬起眼，眼神里是孤注一掷的决然：“好。我先要看到能证明我姐姐清白的证据。见到证据，我会暂时停止调查。但是，”她强调，“‘记忆碎片’和备份，必须在我确认姐姐彻底恢复名誉之后，才能给你。这是我的底线。”
江辰凝视着她，似乎在评估她话语里的决心。半晌，他点了点头：“可以。明天晚上，还是这里，我会带一部分证据过来。”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江辰。”林晚忽然叫住他。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月光与灯光的交界处，他的侧脸轮廓分明，带着一种疏离的冷漠。
林晚看着他，问出了那个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问题：“你在这件事里，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你帮他们‘清理’，现在又和我‘交易’……你的立场，到底是什么？”
江辰的身影在光影中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有低沉的声音传来，消散在夜晚的空气里：
“很多时候，立场并不由自己选择。”
说完，他推开咖啡馆的门，身影融入外面的夜色，消失不见。
林晚独自坐在原地，面前的黑咖啡已经彻底冷透。
交易达成了，至少是表面上的。
但她心中的疑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如同野草般疯狂滋生。
江辰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交给她的证据，会是真的吗？
这场突如其来的摊牌与交易，究竟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还是……通往更黑暗深渊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