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意识如同沉溺在万载玄冰的深处，每一个念头都冻结滞涩。剧烈的空间撕扯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令人心悸的静止。唯有手腕处传来那一点清晰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冰凉触觉，如同黑暗深渊中唯一的锚点，维系着夜璃即将彻底涣散的意识，没有让她被永恒的虚无吞噬。
她无法思考，无法感知，只能被动地随着那股稳定而强大的牵引力，在某种未知的介质中穿行。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千万年。
渐渐地，一丝微弱的光芒刺破了沉重的黑暗。
随后，是声音——一种低沉、恒定、富有规律性的嗡鸣，仿佛某种庞大机械核心运转的韵律。
最后，是触觉——她感觉自己似乎躺在了某种坚硬的、平坦的、带着微凉温度的平面上。
那只抓住她手腕的金属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
求生的本能让夜璃开始挣扎，试图凝聚力量，睁开沉重的眼皮。体内依旧空空荡荡，混沌源力近乎枯竭，经脉如同被烈火灼烧过般剧痛，眉心的印记也沉寂无声。但比起在时空通道中那种灵魂都要被撕碎的痛苦，此刻身体上的伤痛反而显得“真实”了许多。
她成功了？还是……落入了另一个未知的境地？
睫毛颤动了几下，她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眼缝。
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
入目所及，并非预想中的自然景象，也不是残破的遗迹，而是一片……充满了精密与秩序感的金属世界。
她正躺在一个约三丈见方的银灰色金属平台上，平台表面光滑如镜，倒映出上方复杂的、由无数管道和发光线路构成的穹顶。那恒定低沉的嗡鸣声，正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整个空间都是一个巨大机械的内部。
空气干燥、洁净，带着一丝淡淡的、类似于臭氧和润滑油混合的气味。光线来源自镶嵌在墙壁和穹顶上的柔和白色光带，将整个空间照耀得如同白昼，却没有丝毫温度。
这里是什么地方？
夜璃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因为虚弱和伤痛而失败，只能勉强转动脖颈，观察四周。
平台位于一个巨大的、圆柱形空间的中央。周围是环形的、布满了各种闪烁指示灯和复杂操作界面的金属墙壁。一些她从未见过的、造型奇特的机械臂和传感器，如同拥有生命般，在墙壁的轨道上悄无声息地滑动、伸缩，似乎在监控着平台上的她。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远超“归寂圣堂”的、令人震撼的科技感，与修仙文明、乃至她所见过的任何纪元遗迹都截然不同。
是敌是友？
这个念头刚升起，她的目光就被平台边缘，静立不动的一个身影所吸引。
那是一个……人形的机械造物。
约莫八尺高度，通体由那种散发着幽蓝色微光的未知金属构成，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结构与人体相似，却更加精密和……“完美”。它的“面部”没有五官，只有一个平滑的、如同镜面般的弧面，倒映着周围冰冷的机械景象。之前抓住她手腕的，正是这只机械造物。
它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亘古存在的雕塑，没有丝毫生命气息外泄，但那冰冷的镜面“脸庞”，却让夜璃感觉到一种无声的“注视”。
“身份确认：未知人类个体，生命体征微弱，能量等级极低，存在严重内外伤。检测到高维信息残留标记，特征：‘终末观测者’。”
一个毫无情绪起伏、音调平稳如同电子合成的声音，直接在场中响起，并非来自那机械造物的“口”，而是仿佛从四周的空气中直接生成。
夜璃心中一惊，它竟然能检测到“终末观测者”的标记？！
“分析：个体通过非正常空间波动侵入‘方舟-柒’内部，伴随强烈时空乱流残留。判定：非主动入侵行为，为时空灾难幸存者。”
方舟？这里是一艘……船？
那机械造物的镜面头部，转向夜璃的方向，幽蓝色的微光似乎流转了一下。
“幸存者，你可以称呼本单位为‘引路者-零’。”它的声音依旧平稳，“‘方舟-柒’于例行巡航中检测到异常时空褶皱，遵循‘避难协议’，实施了救援作业。你是唯一的成功救援目标。”
救援？夜璃微微一愣，紧绷的心神稍微放松了一丝。看来，这只机械手并非恶意。
“多谢……相救。”她声音沙哑干涩，几乎难以发声，“我的同伴……他们……”
“根据救援记录，在捕获你的时空坐标附近，存在另外三个生命信号，但他们坠入了另一条不稳定的时空分支，未能成功捕获。”引路者-零毫无波澜地陈述道，“根据分支轨迹及能量衰减模型计算，其生存概率低于百分之零点零零三。”
柳清音他们……没能逃出来？
虽然早有预感，但听到这冰冷的、如同宣判般的数据，夜璃的心脏依旧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痛苦瞬间淹没了她。墨渊牺牲自己换来的生路，最终……还是没能保住所有人吗？
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滴落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上。
引路者-零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任何安慰的表示，也没有催促，只是如同一个最耐心的观察者。
良久，夜璃才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用袖子擦去泪水和血污，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冰冷。悲伤无用，她必须活下去，带着所有人的希望活下去。
“这里……是哪里？‘方舟’又是什么？”
“此处为‘方舟-柒’，隶属于‘火种保存计划’序列，编号第七的恒星级移民方舟。”引路者-零回答道，“当前坐标：第三悬臂边缘，柯伊伯带外侧，原太阳系疆域之外十七光年处的隐匿航行状态。”
太阳系？柯伊伯带？这些陌生的名词让夜璃更加困惑。这里显然已经远离了她所熟悉的任何地域。
“火种保存计划？”她捕捉到了另一个关键。
“定义：‘火种保存计划’。”引路者-零解释道，“由上一纪元，‘人类文明联合政府’在预见到‘终末潮汐’不可逆转后启动的最高级别延续计划。旨在筛选文明火种，建造方舟舰队，逃离即将被‘锈蚀’吞噬的母宇宙，寻找新的家园，延续文明存在。”
它顿了顿，那镜面头部似乎反射出更加幽深的光芒。
“根据数据库记载，‘方舟-柒’是最后一艘成功启动并脱离母宇宙的方舟。航行日志显示，我们已在此片失落星域，漂流了……七万九千四百三十一标准地球年。”
七万九千多年？！
夜璃彻底震撼了。她所在的纪元，与这“方舟”所属的文明，竟然相隔了如此漫长的时光！这是何等遥远的距离！
上一纪元的人类文明……火种保存……逃离母宇宙……
这些信息如同洪流，冲击着她的认知。她原本以为“窃火者”、“侵蚀者”已经是纪元最大的威胁，没想到在更久远的过去，竟然存在过一个发展到能够建造恒星方舟、逃离宇宙的庞大人类文明，而他们，同样败给了所谓的“终末潮汐”或者说……“锈蚀”？
这“终末”，究竟是何等可怕的存在，能够跨越如此漫长的时光，追猎着一个个纪元？
“那么……你们找到新的家园了吗？”夜璃忍不住问道。
引路者-零的镜面头部，微不可察地……向下倾斜了一个极小的角度，仿佛象征着……“否定”或者“遗憾”。
“搜索持续进行中。但‘新家园’协议定义模糊，且外部宇宙环境……充满未知与敌意。方舟资源持续损耗，船员生命周期有限……‘火种’的延续，正面临严峻挑战。”
它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夜璃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深藏于数据背后的……沉重。
就在她消化着这些惊人信息时，引路者-零突然转向一侧的墙壁，那上面一块巨大的屏幕亮起，显示出复杂的星图和不断滚动的数据。
“接收到来自‘方舟-柒’核心智脑的紧急通讯请求。”引路者-零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重”？“优先级：最高。”
屏幕上的星图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由纯粹光影构成的、看不清具体面容、却散发着威严与沧桑感的老者虚影。
那虚影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屏幕，直接落在了平台上的夜璃身上。
一个苍老、疲惫，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力量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空间：
“陌生的旅者……”
“欢迎，亦或……警告……”
“你的到来，究竟是‘火种’延续的转机……”
“还是……为这艘最后的方舟……敲响了……最终的丧钟？”
夜璃瞳孔骤缩！
最后的方舟？丧钟？
这位“方舟-柒”的核心智脑，为何会对她的到来，给出如此……矛盾而危险的评价？
她这意外闯入的“幸存者”，身上究竟带着什么，能让一个漂流了近八万年的高等文明造物，发出如此……近乎绝望的诘问？
冰冷的金属空间内，那恒定的嗡鸣声似乎也变得压抑起来。
引路者-零沉默地立于一旁，镜面般的脸庞倒映着屏幕上那苍老的虚影和平台上重伤的少女，构成一幅充满诡异与不确定性的画面。
未知的危机，似乎并未因逃离时空乱流而结束，反而……以另一种形式，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