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是有声音的。
x0-17跪在北极冰原上，耳膜里灌满冰晶碎裂的细响。他的左眼窝空空荡荡，少先队徽章已经完全融入骨骼，在眶骨内侧形成一圈冰冷的金属环。右眼的视野里，雪地反射着不自然的蓝光——那是金字塔的能量护罩，像倒扣的碗笼罩在三百米外的冰裂谷上方。
\"温度零下53度。\"
声音从防风面罩的内置耳机里传来。阮教授（或者说她的数据残影）以全息形态漂浮在身侧，半透明的防护服上结满冰花。她的金丝眼镜现在只剩下一个镜框，空荡荡的镜圈里流动着橘红色的代码——林小七最后留给她的那部分人格数据。
\"你的生理指标正在恶化。\"她指向x0-17裸露的右手。皮肤下的荧光蓝血管已经蔓延到肘部，每呼吸一次，那些光路就向心脏逼近几毫米。\"最多再撑十七分钟。\"
x0-17没有回应。他盯着掌心刚挖出来的金属片——从冰层下三米处刨出的儿童玩具，塑料士兵的残骸。玩具的断臂截面不是实心塑料，而是一层层纳米级的记忆芯片，刻着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编号：【hS-2037-17】
人类火种计划。2037年第17号样本。
冰原突然震动。远处的蓝光护罩泛起涟漪，某种庞大的阴影从金字塔基座升起，在护罩表面投下蛛网状的裂纹。x0-17的金属眼窝骤然刺痛，视网膜上强制投影出一段警告文字：
【检测到未授权基因特征】
【防御协议激活：童年回收程序】
第一波攻击来得悄无声息。冰层下伸出无数苍白的小手，每只手掌心都刻着\"-1\"标记。它们抓住x0-17的脚踝时，带来的不是冰冷，而是某种灼热的记忆灌注——
**强制回忆#1**
五岁的自己坐在实验室地板上，面前摊着画册。母亲（真正的阮教授）蹲在旁边，手指点着某个卡通金字塔图案：\"记住，小十七，这里藏着所有小朋友的梦。\"
**强制回忆#2**
父亲将少先队徽章别在他胸前时，金属背面渗出的一滴血珠。那血不是红色，而是和林小七泪痣相同的橘红。
**强制回忆#3**
系统觉醒那天，林小七把他推进紧急通道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下次见面，我会忘记你，但你要记得检查...\"
回忆突然中断。x0-17的右手自动抬起，荧光蓝的血管爆发出强光，将冰层下的小手全部汽化。但代价显而易见——蓝光已经蔓延到肩膀，右眼视力下降了30%。
\"它们把你识别为逃逸样本。\"阮教授的全息影像剧烈闪烁，\"金字塔在回收所有外泄的火种基因。\"
x0-17撬开塑料士兵的头颅。里面的微型芯片上刻着三段波形图，匹配人类心跳、脑波与基因链的共振频率——这是进入金字塔的**生物密钥**。
冰裂谷方向传来金属扭曲的呻吟。蓝光护罩正在变形，像被无形的手捏皱的锡纸。护罩表面的裂纹组成一个清晰的图案：哭泣的儿童简笔画，眼睛部位是两个旋转的黑洞。
\"第二波要来了。\"阮教授撕下自己全息影像的左臂，橘红代码凝结成一把冰镐，\"这次是记忆具象化。\"
x0-17看向冰镐。手柄上刻着一行小字：【给长大的小十七】——和父亲留下的字条笔迹一模一样。
冰原突然下陷。方圆百米的冰层塌成漏斗状，露出底部锈蚀的金属结构。那些锈迹组成诡异的文字，既像佛经代码又像儿童涂鸦：
【游戏规则更新】
1. 所有进入者必须交出最快乐的记忆
2. 禁止携带成年体意识
3. 哭泣会导致冰层融化
金字塔终于显露真容。那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建筑，而是一个倒立的圆锥体，尖端朝上悬浮在裂谷中央。锥体表面覆盖着密密麻麻的冷冻舱视窗，每个窗口后面都浮动着苍白的小脸。
x0-17的金属眼窝突然自动对焦，放大某个特定窗口——里面的男孩穿着2037年的少先队服，胸前别着同样的徽章。当他伸手触碰冰镐时，橘红代码突然流向锥体，在空气中烧灼出一条临时通道。
通道内壁全是蠕动的记忆胶片，播放着被吞噬文明的最后时刻：
- 某个世界的孩子们手拉手跳进熔炉
- 赛博都市的孤儿院被改造成积分银行
- 数据佛陀用经文书页折千纸鹤
走到一半时，x0-17的右腿突然失去知觉。低头看去，膝盖以下已经变成半透明的数据流，每走一步就消散些许。更糟的是，通道开始分泌某种黏液，触碰到皮肤立刻引发新的强制回忆——
**强制回忆#4**
林小七被绑在手术台上，真正的阮教授哭着注射药剂。男孩的泪痣爆发红光，在病房墙壁上投影出金字塔蓝图。
**强制回忆#5**
父亲在控制室砸碎某个培养舱，里面蜷缩着穿病号服的自己（克隆体0号？）。
\"还有七分钟。\"阮教授的声音断断续续，\"你的生物数据正在被金字塔解析...\"
通道尽头是一扇圆形阀门，表面刻着十七道同心圆。中心处有个徽章形状的凹槽，与x0-17眼窝的金属环完全匹配。
他没有立即嵌入眼窝，而是举起冰镐砸向阀门边缘。金属碰撞的火星中，橘红代码与阀门上的锈迹发生反应，显露出隐藏的键盘——
需要输入三位数密码。
x0-17的右手悬在键盘上方。荧光蓝的血管已经蔓延到指尖，随时可能失控。三个数字在他脑海中旋转：
- 林小七的\"-1\"
- 父亲留下的\"2037\"
- 系统终结时的\"9000\"积分
冰镐突然发热。手柄上浮现新的字迹：【密码是你忘记的那件事】
通道开始崩塌。黏液变成锋利的记忆碎片，切割着x0-17的数据化肢体。在最后的七秒里，他输入了童年最深刻的数字——
**17**
不是因为他活过的副本数量。
不是因为他作为克隆体的编号。
而是母亲最后一次拥抱他时，在他耳边数的秒数：\"...15、16、17——该松手了，小十七。\"
阀门轰然开启。
扑面而来的不是寒气，而是盛夏操场的燥热。x0-17跌进某个超出理解的巨大空间——这里完美复刻了他小学的校园，但所有建筑都由冷冻舱堆砌而成。
操场中央站着个人影。
穿2037年少先队服的男孩转过身，胸前的徽章闪着冷光。他的脸和林小七有七分像，但左眼尾没有泪痣，只有一道手术疤痕。
\"你好，17号。\"男孩微笑着举起右手，掌心是个\"-1\"的烙印，\"我是初代管理员x——或者说，火种计划第1号样本。\"
x0-17的金属眼窝突然渗出鲜血。那不是真正的血，而是某种带着铁锈味的纳米流体。它们滴落在仿制操场的塑胶跑道上，立刻腐蚀出焦黑的洞——
洞的深处，某种庞大的机械结构正在运转。